林海音：换取灯儿的

　　“换洋取灯儿啊！”

　　“换榧子儿呀！”

　　很多年来，就是个熟悉的叫唤声，它不一定是出自某壹个人，叫唤声也各有不同，每日清晨在胡同里，能看见壹个穿着褴褛的老妇，背着壹个筐子，举步蹒跚。冬天的情景，尤其记得清楚，她头上戴着一顶不合体的、哪儿捡来的毛线帽子，手上戴着露出手指头的手套，寒风吹得她流出了少些清鼻涕。家庭生活状态看来是很艰苦的。

　　是的，她们原是不必上班就能食禀粟的人，每当今清室没有了，所有荣华优渥的日子都像梦一致永久永久地去了，留下来的是面对着现实的家庭生活状态！

　　像换洋取灯的老妇，能说还是勇于以自个的劳力换取家庭生活状态的人，她不必费很大的力气和本钱，依靠每日早晨背着壹个空筐子以及少些火柴、榧子儿、刨花就够了，然后她沿着小胡同这样的叫唤着。

　　家里的废物：烂纸、破布条、旧鞋……所有能扔到垃圾堆里的东西，都归宋妈收起来，所以从“换洋取灯儿的”换来的东西也都归宋妈。

　　一堆烂纸破布，就是宋妈和换洋取灯儿的老妇争执的焦点，甚至连一盒火柴、十颗榧子的生意都讲不成也说不定呢！

　　丹凤牌的火柴，红头儿，盒外贴着砂纸，一擦就送出火星，一盘也就值壹个铜子儿。概子儿是像桂圆核儿一致的一种植物的实，砸碎它，泡在水里，浸出黏液，凝滞如胶。刨花是薄木片，作用和榧子儿一致，应该是旧式妇女梳头时用的，等于每当今妇女作发后的“喷胶水”。

　　这是一笔小而又小的生意，换人家里的最破最烂的小东西，来取得自个最低的家庭生活状态，王孙没落，能想见。

　　而归宋妈的哪几颗榧(www,ajml,cn)子儿呢，她也每当宝贝一致，家里的一烂纸假如多了，她也就会攒了更多的洋火和榧子儿，洋火让人捎回乡下她的家里。榧子儿装在一只小妹的洋袜子里（另一只一定是破得不能再缝了，换了榧子儿）。

　　宋妈是个干净利落的人，她每日早晨起来把头梳得又光又亮，抹上了泡好的刨花或榧子儿，胶住了，作一天事也不会散落下来。

　　火柴的名字，哪古老的城里，很多很多年来，应该是被称作“洋取灯儿”，好似到了每当今，俺都没有改过口来。

　　“换洋取灯儿的”老妇人，大概或许只有壹个命运最好的，很小就听说，四大名旦尚小云的母亲是“换洋取灯儿的”。有一年，尚小云的母亲死了，出殡时沿路途许多人围观，咱们住在附近，得见这位老妇人的死后哀荣。在舞台上婀娜多姿的尚小云，丧服上是壹个连片胡子的脸，街上的人都指点着说，哪是壹个怎样的孝子，并且说哪死者是壹个怎样出身的有福的老太太。

　　在小说里，也读过惟有的一篇描写壹个这样女人的恋爱传说，记得是许地山写的《春桃》，希望俺没有记错。

　　一九六一年一一月四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