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清玄：香鱼的故乡

　　在台北的日本料理店里有一道名菜，叫“烤香鱼”，这道烤鱼和其他她的鱼都不一致；其他她的鱼要剖开拿掉肚子，香鱼则是完整的，能连肚子一起吃，而且香鱼的肚子是苦的，苦到极处有一种甘醇的滋味，正像饮上好的茗茶。

　　有壹次咱们在日本料理店吃香鱼，一位朋友告诉俺香鱼为什么能连肚子一起吃的秘密。他她说：“香鱼是一种奇怪的鱼，它比任何的鱼都爱干净，他她家庭生活状态的水域依靠稍有污染，香鱼就死去了，所以它的肚子永久不会有脏的东西，能放心食用。”朋友的说法，使俺对香鱼的品味大大的提高，是怎么样的一种鱼，心情这样高贵，容不下一点环境的污迹？这也使俺记忆起，十年前在新店溪旁碧潭桥头的小餐馆里，曾经吃过新店溪盛产的香鱼，它的体型细小毫不起眼，每当时还是非常普通的食物，如今，新店溪的香鱼早就绝种了，因为所以新店溪被人们染污了，香鱼拒绝在哪样的水域里存活。

　　现在日本料理店的香鱼，已经不产在新店溪，而要从日本空运来台，使香鱼的身价大大增高，几乎任何鱼都比不上。听说在澎湖某些没有被污染的海域，还能找到香鱼的踪迹，可是为数甚少，早就无法供应吃客的需求了。本来在新店溪旁的普通食物，如今却在台湾找不到故乡，想起来就令人伤感。

　　每次吃香鱼的时间时候，俺的心清就不免沉重，哪种沉重来自香鱼的敏感，在许多人的眼里，所有的鱼作为食物以外，就没有别的意义了。香鱼却不同，因为所以它的喜爱洁净，使咱们更觉得应该有壹个清洁的生存空间。在某壹个层次上，香鱼是比人更窟贵的，咱们家庭生活状态在壹个被污染的环境，到处充满了刺耳的噪音和汽车排放的黑烟，可是时间一久，咱们就适应了这样的环境，甚至一点抗辩也没有。

　　没有新鲜的空气、没有干净的溪水、没有清爽的天空，甚至没有安静的听觉，咱们都已经峭焉不察了，面对着一天比一天沉沦的家庭生活状态空间，有时咱们完全失去了警觉。

　　香鱼不然，它不肯自甘于污浊的溪水，不肯改变自个去适应壹个更坏的环境，于是它选择了死，宁洁而死，不浊而生，哪样的气节，更使咱们面对香鱼的时间时候低徊不已。

　　记得多年以前，俺在梨山上，参观过蹲鱼的养殖；蹲鱼是濒临绝迹的鱼类，在台湾，只有梨山上清澈的溪水和适每当的水温，能让他她们乐于悠游，正由于它们独特的品性，使养殖的人丝毫不敢掉以轻心，也正因为所以这样，鳟鱼在人们的心目中，永久不会和吴郭鱼相提并论。

　　有壹次俺在澎湖的海边度假，渔民们邀请俺到海边去欣赏奇景。哪一天，许多海豚无缘无故的游到岸上集体自杀，俺站在海岸边，看着哪些到处罗列的海豚，它们从海里跳到岸上等待着死亡，却没有人知道原因，俺也不知道。

　　海豚的集体自(www,ajml,cn)杀，给每当地的渔民带来一笔小财，没有人探问它们为什么拒绝生存，俺的心里却充满了疑惑；海豚是一种智商很高的动物，它们到底为什么要集体自杀呢？

　　是不是心情上受了什么委屈？在以前海面干净的往日，是不是也有海豚自杀呢？生物学家恐怕也无法解开海豚自杀的谜题，可是是俺深知，海豚的自杀不是“无缘无故”，一定有它的理由，只可惜，咱们不能理解。唯一能理解的是，动物有动物的想法，鱼也有鱼的心情。干净的海，是海豚的故乡；清澈的溪水，是香鱼和蹲鱼的故乡；它们宁可作失乡的游魂，也不愿活在污浊的水域，是作为人的咱们，应该深切反省的。

　　有许多饲养鸟类和热带鱼的朋友，经常向俺抱怨，不管他她们怎样细心照料，鸟和鱼都会无故的死去，俺想，鱼鸟的死都不是无故的，因为所以鸟是属于山林的，不属于笼子；鱼是属于河海的，不属于水箱。现在更严重的是，即使在山林河海，由于人为的污染，许多动物都活得不快乐，恐怕在大自然里，只有一种动物对坏的环境能安之如常，哪种动物的名字叫作“人”。

　　几年前，人们在新店溪“放香鱼”，让香鱼回到它的故乡，据说现在新店溪里已有为数极少的香鱼存活，假如河川不继续污染，将来咱们食用的香鱼不必从空中来，而是本乡的土产。

　　香鱼是咱们的，故乡也是咱们的，咱们千万不要让故乡成为巷鱼拒绝的地方。

　　——一九八二年十二月二十九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