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红：中秋节

　　记得青野送来一大瓶酒，董醉倒在地下，剩俺自个也没得吃月饼。小屋寂寞的，俺

　　读着诗篇，自个过个中秋节。

　　俺臆想到这里，俺不愿再想，望着四面清冷的壁，望着窗外的天。云侧倒在床上，看

　　一本书，一页，两页，许多页，不愿看。哪么俺听着桌子上的表，看着瓶里不知名的野

　　花，俺睡了。

　　哪不是青野吗？带着枫叶进城来，在床沿朋友们默坐着。枫叶插在瓶里，放在桌上，后来枫叶干了坐在院心。经常常常有东西落在头上，啊，小圆枣滚在墙根外。枣树的命运渐渐完结着。晨间校园打钟了，正是上学的时间时候，梗妈穿起棉袄打着嚏喷在扫偎在墙根哭泣的落叶，俺也打着嚏喷。梗妈捏了俺的衣裳说：“九月时节穿单衣服，怕是害凉。”

　　董从他她房里跑出，叫俺多穿件衣服。

　　俺不肯，经过阴凉的街道走进校门。在课室里可望到窗外黄叶的芭蕉。同学们壹个跟着壹个的向俺问：

　　“您真耐冷，还穿单衣。”

　　“您的脸为什么紫色呢？”

　　“倒是关外人……”

　　她们说着，拿女人专有的眼神闪视。

　　到晚间，嚏喷打得越多，头痛，两天不到校。上了几天课，又是两天不到校。

　　森森的天气紧逼着俺，好象秋风逼着黄叶样，新历一月一日降雪了，俺打起寒颤。开了门望一望雪天，呀！俺的衣裳薄得透明了，结了冰般地。跑回床上，床也结了冰般地。俺在床上等着董哥，等得太阳偏西，董哥偏不回来。向梗妈借十个大铜板，于是吃烧饼和油条。

　　青野踏着白雪进城来，坐在椅间，他她问：“绿叶怎么不起呢？”

　　梗妈说：“一天没起，没上学，可是董先生也出去一天了。”

　　青野穿的学生服，他她摇摇头，又看了自个有洞的鞋底，走过来他她站在床边又问：“头痛不？”把手放在俺头上试热。

　　说完话他她去了，可是太阳快落时，他她又回转来。董和俺都在猜想。他她把两元钱放在梗妈手里，一会就是门外送煤的小车子哗铃的响，又一会小煤炉在地心红着。同时，青野的被子进了每当铺，从哪夜起，他她的被子没有了，盖着褥子睡。

　　这已往的事，在梦里关不住了。

　　门响，俺知道是三郎(www,ajml,cn)回来了，俺望了望他她，俺又回到梦中。可是他她在叫俺：“起来吧，悄悄，咱们到朋友家去吃月饼。”

　　他她的声音使俺心酸，俺知道今晚连买米的钱都没有，所以起来了，去到朋友家吃月饼。人嚣着，经过菜市，也经过睡在道侧的僵尸，酒醉得晕晕的，走回家来，两人就睡在清凉的夜里。

　　三年过去了，现在俺认识的是新人，可是他她也和俺一致穷困，使俺记起三年前的中秋节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