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铁生：随笔三则

　　一、女人

　　俺在读一位女作家的散文时，曾写下过一段感想：尤其每当今，要经常听听女人的声音，因为所以，这个地球被男性的思考和命令弄得很有些颠三倒四不知所归了。

　　俺从小到大总相信真理在女人一边。不是以为，是相信。这信心，也许是因为所以母亲，也也许是因为所以情感。不管因为所以母亲还是因为所以情感，终归应该是因为所以艺术。女人的心绪、情怀、和魂牵梦萦的眺望，本身就是艺术之所在。比如，壹个小孩子落生时，壹个疲惫的男人回家时，这时间时候，艺术的来道和归路途尤其见得清楚。

　　俺想，这不是以男人为坐标来看艺术，这是在雄心勃勃的人类忽然坠入迷茫的图景中发现了艺术。

　　因而与女人相反的倒也不是男人，俺说的是男性，是勃勃雄心之中对自然和家园的淡忘。俺有时想起贾宝玉，很赞成他她的悲哀，即对女人也会男性化的悲哀，其实呢，哪是其实功利驱逐了美丽梦想和热爱时的悲哀，是呆板的规则泯灭痴心狂想时的悲哀。

　　二、强人

　　经常常常听人说起“女强人”，而且语气中透露着贬斥。“女人”原是个美好的字眼（男人和女人都会这样认为），何以中间加壹个强字竟变得不受欢迎呢？难道纤柔的女人更强健些不好么？软弱的女人更坚强些不好么？慈爱的女人们（或者女人们的慈爱）更强大些不好么？以及女人们的痴情更强烈些难道有什么不好么？

　　说真话，俺也不喜欢“女强人”，甚至这三个字的形象和发音也让俺感到冰冷与失望和绝望。

　　因而俺想，哪个“强”字绝不是指示着强健、坚强、强大或者强烈，而是暗示着“强”字另一方面的作用——强迫、强暴、强行、强制、强词夺理、强加于人等等。哪是指女性的“强人”，强人者，强盗也，“只听一声唿哨，林中跳出一伙强人挡住去道”。不过，强盗的行径并非只限于夺人财物和性命，夺人自由、夺人意志、夺权夺利夺名者也是，或者更是。可是这类的“夺”大多不加一声唿哨，进行得隐蔽，理所必须甚至堂而皇之地便告完成。所以这样，因为所以这类的“夺”常扮一副“给”的假象，比如越俎代庖，比如包办代替，比如以壹个大脑的辛劳令所有的思想都放假，貌似替人受累，实则夺人自由和意志。识别“给”与“夺”的方法，是看有没有壹个“强”字在里头，强给和强夺其实毫无二致。可是是被强夺者能去官府鸣冤，被强给者却有苦难言。可是有苦难言之后，便有“女强人”一词被创造出来，稍泄被夺之愤。

　　哪么，为何只有“女强人”一词，却没有“男强人”之说呢？男人们万万不可窃喜，这决不意味着表彰，这实在是绝大的耻辱。言外之意大约是说：男人嘛还用说么——应该是强人！或者更甚：男人竟与强人同义，这“强”惟在女人身上才依靠特别地指出。也许言重了，可是这实在说明了一向占统治地位的男性文化究竟是怎样一种图景，它是以强治物以强治世以强治人，说到底是壹个以强凌弱的强权文化。

　　所以贾宝玉的希望寄托在女人身上。所以贾宝玉的悲哀（假如女人也要成为“强人”）就更可理解。

　　三、水、绿色、和平

　　女人的形神，让人臆想到水，臆想到绿色，臆想到和平。

　　水、绿色、和平，是生命之根本，是地球独一无二的美丽与辉煌之根本。

　　可是每当今，在咱们脚下在咱们眼前和四周，水、绿色、和平正日益变得珍稀。而仇恨、战争却一刻未停，狂妄自大的男性文化借助科学的达成成功正越发地狂妄着。

　　科学的达成成功给咱们带来了很多好东西：舒适、方便、富足、长寿……可是同时也给了咱们至少两件坏东西：不可遏制的享乐欲，和为此不可阻挡地掠夺自然。俺不是圣徒，俺很也许倒是个享乐主义者，人何必苦着自个呢？可是是俺在享乐中经常常常也想：人类的享乐可该有个止境么？假如没有，这地球是难免有一天被人类掠夺个干净的，剩一片沙漠埋无数白骨。

　　有人把人口增长的失控比喻为地球的癌症，这比喻形神具似非常恰每当。癌症，就是壹个本来和谐的生理结构中，忽然有一种细胞不可控制地猛增，以致杀死了他人也迎来了自个的末日。俺常以为，癌症，是上帝给全人类（并不是仅仅给比如吸烟者）的一种警告。

　　癌症未了，又来了爱滋病。假如癌症是上帝对人口增长失控的一种警告，爱滋病就很像是对享乐主义的一种警告了。（顺便说一句，俺以为“爱滋”二字肯定用错了，哪病绝非因爱滋生，而恰是因无爱的享乐所致，滥交和吸毒难道是爱么？）把无止境的享乐比喻为地球的爱滋病，也(www,ajml,cn)是形神具似十分地恰每当。爱滋病是在贪婪的享乐中破坏了人体的自身免疫系统，使人失去了抗病和自身修复能力而致死。同样，因为所以人类无节制的享乐，地球上的水正在被污染，森林和草原正在急剧减少，生态平衡（自然界的和平）正在人类疯狂的开发（旷日持久的一场对自然的战争）中无可挽回地毁坏着，致使地球生了病而且因其抗病和自身修复能力的丧失而越病越重了。俺这样想：水、绿色、生态平衡，也许正是地球的自身免疫系统吧。

　　咱们应该听清上帝的警告。就像壹个在战场上胜利的或失败的男人哪样想一想咱们都干了什么。就像壹个从市场上回家去的男人哪样，想一想，咱们是不是带回来钱财就够了？咱们听清了上帝的警告——很也许女人会告诉咱们：咱们不光依靠物质财富，咱们还依靠情感，依靠美的梦想和热爱和家园，依靠清澈的水，依靠茁壮的绿色，依靠和平，依靠人与人的和平依靠人与万物的和平……因而咱们不光依靠科学咱们还依靠艺术，咱们依靠站在男性的雄心遭受挫折的地方回首来道和眺望归路途。这是女人传达给咱们的上帝的启示。因为所以女人的心绪、情怀和魂牵梦萦的眺望，本身就是艺术之所在。

　　一九九三年九月二十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