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达夫经典美文,春风沉醉的晚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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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郁达夫:春风沉醉的夜晚

  在沪上闲居了半年,因为所以失业的最终,俺的寓所迁移了三处。最初俺住在静安寺道南的一间同鸟笼似的永也没有太阳晒着的自由的监房里。这些自由的监房的住民,除了几个同强盗小窃一致的凶恶裁缝之外,应该是些可怜的无名文士,俺每当时所以送了哪地方壹个YellowGrabStreet的称号。在这GrubStreet里住了壹个月,房租忽涨了价,俺就不得不拖了几本破书,搬上跑马厅附近一家相识的栈房里去。后来在这栈房里又受了种种逼迫,不得不搬了,俺便在外白渡桥北岸的邓脱道中间,日新里对面的贫民窟里,寻了一间小小的房间,迁移了过去。

  邓脱道的这几排房子,从地上量到屋顶,只有一丈几尺高。俺住的楼上的哪间房间,更是矮小得不堪。若站在楼板上升一升懒腰,两只手就要把灰黑的屋顶穿通的。从前面的衖里踱进了哪房子的门,便是房主的住房。在破布洋铁罐玻璃瓶旧铁器堆满的中间,侧着身子走进两步,就有一张中间有几根横档跌落的梯子靠墙摆在哪里。用了这张梯子往上面的黑黝黝的壹个二尺宽的洞里一接,即能走上楼去。黑沉沉的这层楼上,本来只有猫额哪样大,房主人却把它隔成了两间小房,外面一间是壹个N烟公司的女工住在哪里,俺所租的是梯子口头的哪间小房,因为所以外间的住者要从俺的房里出入,所以俺的每月的房租要比外间的便宜几角小洋。

  俺的房主,是壹个五十来岁的弯腰老人。他她的脸上的青黄色里,映射着一层暗黑的油光。两只眼睛是一只大一只小,颧骨很高,额上颊上的几条皱纹里满砌着煤灰,好似每日早晨洗也洗不掉的样子。他她每日于八九点钟的时间时候起来,咳嗽一阵,便挑了一双竹篮出去,到午后的三四点钟总仍旧是挑了一双空篮回来的,有时挑了满担回来的时间时候,他她的竹篮里便是哪些破布破铁器玻璃瓶之类。像这样的夜晚,他她必要去买些酒来喝喝,壹个人坐在床沿上瞎骂出许多不可捉摸的话来。

  俺与间壁的同寓者的第壹次相遇,是在搬来的哪天午后。春天的急景已经快晚了的五点钟的时间时候,俺点了一枝蜡烛,在哪里安放几本刚从栈房里搬过来的破书。先把它们叠成了两方堆,一堆小些,一堆大些,然后把两个二尺长的装画的画架覆在大一点的哪堆书上。因为所以俺的器具都卖完了,这一堆书和画架白天要每当写字台,夜晚可每当床睡的。摆好了画架的板,俺就朝着了这张由书叠成的桌子,坐在小一点的哪堆书上吸烟,俺的背系朝着梯子的接口的。俺一边吸烟,一边在哪里呆看放在桌上的蜡烛火,忽而听见梯子口上起了响动。回头一看,俺只见了壹个自家的扩大的投射影子,此外什么也辨不出来,可是俺的听觉分明告诉俺说:“有人上来了。”俺向暗中凝视了几秒钟,壹个圆形灰白的面貌,半截纤细的女人的身体,方才映到俺的眼帘上来。一见了她的容貌俺就知道她是俺的间壁的同居者了。因为所以俺来找房子的时间时候,哪房主的老人便告诉俺说,这屋里除了他她壹个人外,楼上只住着壹个女工。俺一则喜欢房价的便宜,二则喜欢这屋里没有别的女人小孩,所以立刻就租定了的。等她走上了梯子,俺才站起来对她点了点头说:

  “对不起,俺是今朝才搬来的,往后要请您照应。”

  她听了俺这话,也并不回答,放了一双漆黑的大眼,对俺深深的看了一眼,就走上她的门口去开了锁,进房去了。俺与她不过这样的见了一面,不晓是什么原因,俺只觉得她是壹个可怜的女子。她的高高的鼻梁,灰白长圆的面貌,清瘦不高的身体,好似应该是说明表明她是可怜的特征,可是是每当时正为了家庭生活状态疑问在哪里操心的俺,也无暇去怜惜这还未曾失业的女工,过了几分钟俺又动也不动的坐在哪一小堆书上看蜡烛光了。

  在这贫民窟里过了壹个多礼拜,她每日早晨七点钟去上工和午后六点多钟下工回来,总只见俺呆呆的对着了蜡烛或油灯坐在哪堆书上。大约她的好奇心被俺哪痴不痴呆不呆的态度挑动了罢。有一天她下了工走上楼来的时间时候,俺依旧和第一天一致的站起来让她过去。她走到了俺的身边忽而停住了脚。看了俺一眼,吞吞吐吐好似怕什么似的问俺说:

  “您天天在这里看的是什么书?”

  (她操的是柔和的苏州音,听了这一种声音往后的感觉,是怎么也写不出来的,所以俺只能把她的言语译成普通的白话。)俺听了她的话,反而脸上涨红了。因为所以俺天天呆坐在哪里,面前虽则有几本外国书摊着,其实俺的脑筋昏乱得很,就是一行一句也看不进去。有时间时候俺只用了想像在书的上一行与下一行中间的空白里,填些奇异的模型进去。有时间时候俺只把书里边的插画翻开来看看,就了哪些插画演绎些不近人情的幻想出来。俺哪时间时候的身体因为所以失眠与营养不良的最终,其实上已经成了病的状态了。况且又因为所以俺的唯一的财产的一件棉袍子已经破得不堪,白天不能走出外面去散步和房里全没有光线进来,不论白天夜晚,都要点着油灯或蜡烛的缘故,非可是俺的全部健康不如常人,就是俺的眼睛和脚力,也局部的非常萎缩了。在这样状态下的俺,听了她这一问,怎样能够不红起脸来呢?所以俺只是含含糊糊的回答说:

  “俺并不在看书,不过什么也不作呆坐在这里,样子一定不好看,所以把这几本书摊放着的。”

  她听了这话,又深深的看了俺一眼,作了一种不解的形容,依旧的走到她的房里去了。

  哪几天里,若说俺完全什么事情也不去找什么事情也不曾干。却是假的。有时间时候,俺的脑筋稍微清新一点,也曾译过几首英法的小诗,和几篇不满四千字的德国的短篇小说,于夜晚朋友们睡熟的时间时候,不声不响的出去投邮,在寄投给各新开的书局。因为所以每当时俺的各方面就职的希望,早已经完全断绝了,只有这一方面,还能靠了俺的枯燥的脑筋,想想法子看。万一中了他她们编辑先生的意,把俺译的东西登了出来,也不难得着几块钱的酬报。所以俺自迁移到邓脱道往后,每当她第壹次同俺讲话的时间时候,这样的译稿已经发出了三四次了。

  二

  在乱昏昏的上海租界里住着,四季的变迁和日子的过去是不容易觉得的。俺搬到了邓脱道的贫民窟之后,只觉得身上穿在哪里的哪件破棉袍子一天一天的重了起来,热了起来,所以俺心里想:

  “大约春光也已经老透了罢!”

  可是是囊中很羞涩的俺,也不能上什么地方去旅行壹次,日夜只是在哪暗室的灯光下呆坐。在一天大约是午后了,俺也是这样的坐在哪里,间壁的同住者忽而手里拿了两包用纸包好的物件走了上来,俺站起来让她走的时间时候,她把手里的纸包放了一包在俺的书桌上说:

  “这一包是葡萄浆的面包,请您收藏着,明天好吃的。另外俺还有一包香蕉买在这里,请您到俺房里来一道吃罢!”

  俺替她拿住了纸包,她就开了门邀俺进她的房里去,共住了这十几天,她好似已经信用俺是壹个忠厚的人的样子。俺见她初见俺的时间时候脸上流露出来的哪一种疑惧的形容完全没有了。俺进了她的房里,才知道天还未暗,因为所以她的房里有一扇朝南的窗,太阳返射的光线从这窗里投射进来,照见了小小的一间房,由二条板铺成的一张床,一张黑漆的半桌,一只板箱,和一条圆凳。床上虽则没有帐子,可是堆着有二条洁净的青布被褥。半桌上有一只小洋铁箱摆在哪里,大约是她的梳头器具,洋铁箱上已经有许多油污的点子了。她一边把堆在圆凳上的几件半旧的洋布棉袄,粗布裤等收在床上,一边就让俺坐下。俺看了她哪殷勤待俺的样子,心里倒不好意思起来,所以就对她说:

  “咱们本来住在一处,何必这样的客气。”

  “俺并不客气,可是是您每日每当俺回来的时间时候,总站起来让俺,俺却觉得对不起得很。”

  这样的说着,她就把一包香蕉打开来让俺吃。她自家也拿了一只,在床上坐下,一边吃一边问俺说:

  “您何以只住在家里,不出去找点事情作作?”

  “俺原是这样的想,可是是找来找去总找不着事情。”

  “您有朋友么?”

  “朋友是有的,可是是到了这样的时间时候,他她们都不和俺来往了。”

  “您进过学堂么?”

  “俺在外国的学堂里曾经念过几年书。”

  “您家在什么地方?何以不回家去?”

  她问到了这里,俺忽而感觉到俺自个的现状了。因为所以自去年以来,俺只是一日一日的萎靡下去,差不多把“俺是什么人?”“俺现在所处的是怎么一种境遇?”“俺的心里还是悲还是喜?”这些观念都忘掉了。经她这一问,俺重新把半年来困苦的情形一层一层的想了出来。所以听她的问话往后,俺只是呆呆的看她,半晌说不出话来。她看了俺这个样子,以为俺也是壹个无家可归的流浪人。脸上就立时起了一种孤寂的表情,微微的叹着说:

  “唉!您也是同俺一致的么?”

  微微的叹了一声之后,她就不谈话了。俺看她的眼圈上有些潮红起来,所以就想了壹个另外的疑问问她说:

  “您在工厂里作的是什么上班?”

  “是包纸烟的。”

  “一天作几个钟头工?”

  “早晨七点钟起,夜晚六点钟止,中午休息壹个钟头,每日一共要作十个钟头的工。少作一点钟就要扣钱的。”

  “扣多少钱?”

  “每月九块钱,所以是三块钱十天,三分大洋壹个钟头。”

  “饭钱多少?”

  “四块钱一月。”

  “这样算起来,每月壹个钟点也不休息,除了饭钱,可省下五块钱来。够您付房钱买衣服的么?”

  “哪里够呢!并且哪管理人要……啊啊!俺……俺所以非常恨工厂的。您吃烟的么?”

  “吃的。”

  “俺劝您顶好还是不吃。就吃也不要去吃咱们工厂的烟。俺真恨死它在这里。”

  俺看看她哪一种切齿怨恨的样子,就不愿意再说下去。把手里捏着的半个吃剩的香蕉咬了几口,向四边一看,觉得她的房里也有些灰黑了,俺站起来道了谢,就走回到了俺自个的房里。她大约作工倦了的缘故,每日回来大概或许是马上就入睡的,只有这一夜晚,她在房里好似是直到半夜还没有就寝。从这一回之后,她每日回来,总和俺说几句话。俺从她自家的口里听得,知道她姓陈,名叫二妹,是苏州东乡人,从小系在上海乡下长大的,她父亲也是纸烟工厂的工人,可是是去年秋天死了。她本来和她父亲同住在哪间房里,每日同上工厂去的,现在却只剩了她壹个人了。她父亲死后的壹个多月,她早晨上工厂去也一道哭了去,夜晚回来也一道哭了回来的。她今年十七岁,也无兄弟姊妹,也无近亲的亲戚。她父亲死后的葬殓等事,是他她于未死以前把十五块钱交给楼下的老人,托这老人包办的。她说:

  “楼下的老人倒是壹个好人,对俺从来没有起过坏心,所以俺得同父亲在日一致的去作工,不过工厂的壹个姓李的管理人却坏得很,知道俺父亲死了,就天天的想戏弄俺。”

  她自家和她父亲的身世,俺差不多全知道了,可是她母亲是怎样的壹个人?死了呢还是活在哪里?假使还活着,住在什么地方?等等,她却从来还没有说及过。

  三

  天气好似变了。几日来俺哪独有的地球,黑暗的小房里的腐浊的空气,同蒸笼里的蒸气一致,蒸得人头昏欲晕,俺每年在春夏之交要发的神经衰弱的重症,遇了这样的气候,就要使俺变成半狂。所以俺这几天来到了夜晚,等马道上人静之后,也经常常常想出去散步去。壹个人在马道上从狭隘的深蓝天空里看看群星,慢慢的向前行走,一边作些漫无涯涘的空想,倒是于俺的身体很有利益。每当这样的无可奈何,春风沉醉的夜晚,俺每要在各处乱走,走到天将明的时间时候才回家里。俺这样的走倦了回去就睡,一睡直可睡到第二天的日中,有几次竟要睡到二妹下工回来的前后方才起来,睡眠一足,俺的健康状态也渐渐的回复起来了。平时只能消化半磅面包的俺的胃部,自从俺的深夜游行的练习起始开端之后,进步得几乎能容纳面包一磅了。这事在经济上虽则是一大打击,可是俺的脑筋,受了这些滋养,似乎比从前稍能统一。

  俺于游行回来之后,就睡以前,却作成了几篇AllanPoe式的短篇小说,自家看看,也不很坏。俺改了几次,抄了几次,一一投邮寄出之后,心里虽然起了些微细的希望,可是是想想前几回的译稿的绝无消息,过了几天,也便把它们忘了。

  邻住者的二妹,这几天来,每当她早晨出去上工的时间时候,俺总在哪里酣睡,只有午后下工回来的时间时候,有几次有见面的机会机遇,可是是不晓是什么原因,俺觉得她对俺的态度,又回到从前初见面的时间时候的疑惧状态去了。有时间时候她深深的看俺一眼,她的黑晶晶,水汪汪的眼睛里,似乎是满含着责备俺规劝俺的意思。

  俺搬到这贫民窟里住后,约莫已经有二十多天的样子,一天午后俺正点上蜡烛,在哪里看一本从旧书铺里买来的小说的时间时候,二妹却急急忙忙的走上楼来对俺说:

  “楼下有壹个送信的在哪里,要您拿了印子去拿信。”她对俺讲这话的时间时候,她的疑惧俺的态度更表示得明显,她好似在哪里说:“呵呵!您的事件是发觉了啊!”俺对她这种态度,心里非常痛恨,所以就气急了一点,回答她说:

  “俺有什么信?不是俺的!”

  她听了俺这气愤愤的回答,更好似是得了胜利似的,脸上忽涌出了一种冷笑说:

  “您自家去看罢!您的事情,只有您自家知道的!”

  同时俺听见楼低下门口果真有壹个邮差似的人在催着说:

  “挂号信!”

  俺把信取来一看,心里就突突的跳了几跳,原来俺前回寄去的一篇德文短篇的译稿,已经在某杂志上发表了,信中寄来的是五圆钱的一张汇票。俺囊里正是将空的时间时候,有了这五圆钱,非可是月底要预付的来月的房金能无忧,并且付过房金往后,还能维持几天食料,每当时这五圆钱对俺的效用的扩大,是谁也能推想得出来的。

  第二天午后,俺上邮局去取了钱,在太阳晒着的大街上走了一会,忽而觉得身上就淋出了许多汗来。俺向俺前后左右的行人一看,复向俺自家的身上一看,就不知不觉的把头低俯了下去。俺颈上头上的汗珠,更同盛雨似的,一颗一颗的钻出来了。因为所以每当俺在深夜游行的时间时候,天上并没有太阳,并且料峭的春寒,于东方微白的残夜,老在静寂的街巷中留着,所以俺穿的哪件破棉袍子,还觉得不十分与节季违异。如今到了阳和的春日晒着的这日中,俺还不能自觉,依旧穿了这件夜游的敝袍,在大街上阔步,与前后左右的和节季同时进行的俺的同类一比,俺哪得不自惭形秽呢?俺一时竟忘了几日后不得不付的房金,忘了囊中本来将尽的些微的积聚,便慢慢的走上了闸道的估衣铺去。好久不在天日之下行走的俺,看看街上来往的汽车人力车,车中坐着的华美的少年男女,和马道两边的绸缎铺金银铺窗里的丰丽的陈设,听听四面的同蜂衙似的嘈杂的人声,脚步声,车铃声,一时倒也觉得是身到了大罗天上的样子。俺遗忘了俺自家的存在,也想和俺的同胞一致的欢歌欣舞起来,俺的嘴里便不知不觉的唱起几句久忘了的京调来了。这一时的涅盘幻境,每当俺想横越过马道,转入闸道去的时间时候,忽而被一阵铃声惊破了。俺抬起头来一看,俺的面前正冲来了一乘无轨电车,车头上站着的哪肥胖的机器手,伏出了半身,怒目的地大声骂俺说:

  “猪头三!侬(您)艾(眼)睛勿散(生)咯!跌杀时,叫旺(黄)够(狗)来抵侬(您)命噢!”

  俺呆呆的站住了脚,目送哪无轨电车尾后卷起了一道灰尘,向北过去之后,不知是从何处发出来的感情,忽而竟禁不住哈哈哈哈的笑了几声。等得四面的人注视俺的时间时候,俺才红了脸慢慢的走向了闸道里去。

  俺在几家估衣铺里,问了些夹衫的价线,还了他她们壹个俺所能出的数目,几个估衣铺的店员,好似是壹个师父教出的样子,都摆下了脸面,嘲弄着说:

  “侬(您)寻萨咯(什么)凯(开心)!马(买)勿起好勿要马(买)咯!”

  一样问到五马道边上的一家小铺子里,俺看看夹衫是怎么也买不成了,才买定了一件竹布单衫,马上就把它换上。手里拿了一包换下的棉袍子,默默的走回家来。一边俺心里却在打算:

  “横竖是不够用了,俺索性来痛快的用它一下罢。”同时俺又想起了哪天二妹送俺的面包香蕉等物。不等第二次的回想俺就寻着了一家卖糖食的店,进去买了一块钱巧格力香蕉糖鸡蛋糕等杂食。站在哪店里,等店员在哪里替俺包好来的时间时候,俺忽而想起俺有一月多不洗澡了,每当今不如顺便也去洗壹个澡罢。

  洗好了澡,拿了一包棉袍子和一包糖食,回到邓脱道的时间时候,马道两旁的店家,已经上电灯了。街上来往的行人也很稀少,一阵从黄浦江上吹来的日暮的凉风,吹得俺打了几个冷噤。俺回到了俺的房里,把蜡烛点上。向二妹的房门一照,知道她还没有回来。哪时间时候俺腹中虽则饥饿得很,可是俺刚买来的哪包糖食怎么也不愿意打开来。因为所以俺想等二妹回来同她一道吃。俺一边拿出书来看,一边口里尽在咽唾液下去。等了许多时间时候,二妹终不回来,俺的疲倦不知什么时间时候出来战胜了俺,就靠在书堆上睡着了。

  四

  二妹回来的响动把俺惊醒的时间时候,俺见俺面前的一枝十二盎司一包的洋蜡烛已点去了二寸的样子,俺问她是什么时间时候了?她说:

  “十点的汽管刚刚放过。”

  “您何以每当今回来得这样迟?”

  “厂里因为所以销道大了,要咱们作夜工。工钱是增加的,不过人太累了。”

  “哪您能不去作的。”

  “可是是工人不够,不作是不行的。”

  她讲到这里,忽而滚了两粒眼泪出来,俺以为她是作上班得倦了,故而动了伤感,一边心里虽在可怜她,可是一边看她这同小孩似的脾气,却也感着了些儿快乐。把糖食包打开,请她吃了几颗之后,俺就劝她说:

  “初作夜工的时间时候不惯,所以觉得困倦,作惯了往后,也没有什么的。”

  她默默的坐在俺的半高的由书叠成的桌上,吃了几颗巧格力,对俺看了几眼,好似是有话说不出来的样子。俺就催她说:

  “您有什么话说?”

  她又沉默了一会,便断断续续的问俺说:

  “俺……俺……早想问您了,这几天夜晚,您每晚在外边,可在与坏人作伙友么?”

  俺听了她这话,倒吃了一惊,她好似在疑俺天天夜晚在外面与小窃恶棍混在一块。她看俺呆了不答,便以为俺的行为真的被她看破了,所以就柔柔和和的连续着说:

  “您何苦要吃这样好的东西,要穿这样好的衣服。您可知道这事情是靠不住的。万一被人家捉了去,您还有什么面目作人。过去的事情不必去说它,往后俺请您改过了罢。……”

  俺尽是张大了眼睛张大了嘴呆呆的在看她,因为所以她的思想太奇怪了,使俺无从辩解起。她沉默了数秒钟,又接着说:

  “就以您吸的烟而论,每日若戒绝了不吸,岂不可省几个铜子。俺早就劝您不要吸烟,尤其是不要吸哪俺所痛恨的N工厂的烟,您总是不听。”

  她讲到了这里,又忽而落了几滴眼泪。俺知道这是她为怨恨N工厂而滴的眼泪,可是俺的心里,怎么也不许俺这样的想,俺总要把它们每当作因规劝俺而洒的。俺静静儿的想了一回,等她的神经镇静下去之后,就把昨天的哪封挂号信的来由说给她听,又把每当今的取钱买物的事情说了一遍。最终更将俺的神经衰弱症和每晚何以必要出去散步的原因说了。她听了俺这一番辩解,就信用了俺,等俺说完之后,她颊上忽而起了两点红晕,把眼睛低下去看看桌上,好似是怕羞似的说:

  “噢,俺错怪您了,俺错怪您了。请您不要多心,俺本来是没有歹意的。因为所以您的行为太奇怪了,所以俺臆想到了邪道里去。您若能好好儿的用功,岂不是很好么?您刚才说的哪--叫什么的--东西,能够卖五块钱,要是每日能作壹个,多么好呢?”

  俺看了她这种单纯的态度,心里忽而起了一种不可思议的感情,俺想把两只手伸出去拥抱她一回,可是是俺的理性却命令俺说:

  “您莫再作孽了!您可知道您现在处的是什么境遇,您想把这纯洁的处女毒杀了么?恶魔,恶魔,您现在是没有爱人的资格的呀!”

  俺每当哪种感情起来的时间时候,曾把眼睛闭上了几秒钟,等听了理性的命令往后,俺的眼睛又开了开来,俺觉得俺的周围,忽而比前几秒钟更光明了。对她微微的笑了一笑,俺就催她说:

  “夜也深了,您该去睡了吧!明天您必须要上工去的呢!俺从每当今起,就答应您把纸烟戒下来吧。”

  她听了俺这话,就站了起来,很喜欢的回到她的房里去睡了。

  她去之后,俺又换上一枝洋蜡烛,静静儿的想了许多事情:

  “俺的劳动的最终,第壹次得来的这五块钱已经用去了三块了。连俺原有的一块多钱合起来,付房钱之后,只能省下二三角小洋来,怎样是好呢!

  “就把这破棉袍子去每当吧!可是是每当铺里恐怕不要。

  “这女小孩子真是可怜,可是俺现在的境遇,可是还赶她不上,她是不想作工而上班要强迫她作,俺是想找一点上班,终于找不到。就去作筋肉的劳动吧!啊啊,可是是俺这一双弱腕,怕吃不下一部黄包车的重力。

  “自杀!俺有勇气,早就干了。现在还能臆想到这两个字,足证俺的志气还没有完全消磨尽哩!

  “哈哈哈哈!每当今的哪天轨电车的机器手!他她骂俺什么来?

  “黄狗,黄狗倒是壹个好名词,

  “………”

  俺想了许多零乱断续的思(www,ajml,cn)想,终究没有壹个好法子,能救俺出目下的穷状来。听见工厂的汽笛,好似在报十二点钟了,俺就站了起来,换上了白天哪件破棉袍子,仍复吹熄了蜡烛,走出外面去散步去。

  贫民窟里的人已经睡眠静了。对面日新里的一排临邓脱道的洋楼里,还有几家点着了红绿的电灯,在哪里弹罢拉拉衣加。一声二声清脆的歌音,带着哀调,从静寂的深夜的冷空气里传到俺的耳膜上来,这大约是俄国的飘泊的少女,在哪里卖钱的歌唱。天上罩满了灰白的薄云,同腐烂的尸体似的沉沉的盖在哪里。云层破处也能看得出一点两点星来,可是星的近处,黝黝看得出来的天色,好似有无限的哀愁蕴藏着的样子。

  一九二三年七月一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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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窗外面是二十边的还不十分大缺的下弦月夜,园里的树梢上,隙地上,白色线样的柏油步道上,都洒满了银粉似的月光,在和半透明,  这儿是法国天主教会所办的慈善医院的特等病房楼,当今天早晨进院来的时候,那个粗暴的青年法国医生,糊糊涂涂的谛听了一遍之,  而现在却已经是深沉的午夜了,这些吃慈善饭的人,实在也太没有良心,太不负责任,太没有对众生的同类爱。幸而这病,还是轻的,  约莫到了夜半,觉得怎么也睡不着觉,于起来小便之后,放下玻璃溺器,就顺便走上了向南开着的窗口。把窗帷牵了一牵,低身钻了,  郁达夫:马缨花开的时候,经典深度好文,优美简短的散文,深度好文章大全,经典短篇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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