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海音：蓝布褂儿

　　竹布褂儿，黑裙子，北平的女学生。

　　一位在南方生长的画家，有一年初次到北平。住了几天之后，他她说，在上海住了这许多年，画了这许多年，他她不喜欢所有蓝颜色的布。可是是这次到了北平，竟一下子改变了他她的看法，蓝色的布是哪么可爱，北平满街骑车的女学生，穿了各种蓝色的制服，是哪么可爱！

　　刚一上中学时，最高兴的是换上了中学女生的制服，夏天的竹布褂，是月白色——极浅极浅的蓝，烫得平平整整；下面是一条短齐膝盖头的印席绸的黑裙子，长统麻纱袜子，配上一双刷得一干二净的篮球鞋。用的不是手提的书包，而是把一叠书用一条捆书带捆起来。短头发，斜分，少的一边撩在耳朵后，多的一边让它半垂在鬓边，快盖住半只眼睛了。三五成群，或骑车或走道。哪条街上有个女子中学，哪条街就显得活泼和快乐，哪是女学生的青春气息烘托出来的。

　　北平女学生冬天穿长棉袍，外面要罩一件蓝布大褂，这回是深蓝色。谁穿新大褂每人要过来打三下，这是规矩。可是是哪洗得起了白值儿的旧衣服也很好，因为所以它们是老伙伴，穿着也合身。记得要上体育课的日子吗？棉施下面露出半截白色剔绒的长运动裤来，实在是很难看，可是是因为所以人人这么穿，也就不觉得丑了。

　　阴丹士林布出世往后，女学生更是如狂的喜爱它。阴丹士林本是人造染料的一种名称，原有各种颜色，可是是人们嘴里经常常常说的“阴丹士林色”多是指的青蓝色。它的颜色比其他她布，更为鲜亮，穿一件阴丹士林大褂，令人觉得特别干净，平整。比深蓝浅些的“毛蓝”色，(www,ajml,cn)俺最喜欢，夏秋或春夏之交，总是穿这个颜色的。

　　其实事实上，蓝布是淳朴的北方服装特色。在北平住的人，不分年纪、性别、职业、阶级，一年四季每人都有几件蓝布服装。爷爷穿着缎面的灰鼠皮袍，外面罩着蓝布大褂；母亲的绸里绸面的丝棉袍外面，罩的是蓝布大褂；店铺柜台里的掌柜的，穿的布棉袍外面，罩的也是蓝布大褂，头上还扣着瓜皮小帽；教授穿的蓝布大褂的大襟上，多插了一支自来水笔，头上是藏青色法国小帽，学术气氛！

　　阴丹士林布作成的衣服，洗几次之后，缝线就变成很明显的白色了，哪是因为所以阴丹士林布不褪色而线褪色的缘故。这能证据衣料确是阴丹士林布，可是却不知为什么一样没有阴丹士林线，忽然想起守着窗前方桌上缝衣服的大姑娘来了。壹次订婚失败而终身未嫁的大姑娘，便以给人缝衣服，靠微薄的收入，养活自个和母亲。咱们家姊妹多，到了秋深添制衣服的时间时候，母亲总是买来大量的阴丹士林布，宋妈和母亲两人作不来，总要叫俺去把大姑娘找来。到了大姑娘家，大姑娘正守着窗儿缝衣服，她的老母亲驼着背，咳嗽着，在屋里的小煤球炉上烙饼呢！

　　大姑娘到了俺家里，总要呆一下午，母亲和她商量裁剪，因为所以小孩子们是一年年地长高了。然后她抱着一大包裁好了的衣服回去赶作。

　　哪年离开北平经过上海，住在娴的家里等船。有一天上街买东西，俺习惯地穿着蓝布大褂，可是是她却教俺换一件呢旗袍，因为所以穿了蓝布大褂上街买东西，会受店员歧视。在“只认衣裳不认人的“洋场”，“自取其辱”是没人同情的啊！

　　一九六一年一一月八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