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海音：陈谷子、烂芝麻

　　如姐来了电话，她笑说：“怎么，又写北平哪！陈谷子，烂芝麻全掏出来啦！连换洋取灯儿的都写呀！除了俺，他人看吗？”

　　俺漫写北平，是因为所以多么想念她，写一写俺对哪地方的情感，情感发泄在格子稿纸上，苦思的心情就会好些。它不是写要负责的考据或掌故，所以俺敢“大胆的假设”。比如俺说花汉冲在煤市街，就有细心的读者给了俺“小心的求证”，他她画了一张地图，红蓝分明的指示给俺说，花汉冲是在煤市街隔一条街的珠宝市，并且画了花汉冲的左邻谦祥益布店，右邻九华金店。如姐，谁说没有读者呢？不过读者并不是欣赏俺的小文，而是借此也勾起他她们的乡思罢了！

　　很巧的，俺向一位老先生请教少些北平的事情时，他她回信来说：“……早知道这些陈谷子、烂芝麻是有用的话，哪咱们多带几本这一类的图书，该是多么好呢？”

　　原来俺所写的，数来数去，全是陈谷子、烂芝麻呀！可是是俺是多么喜欢这些呢！

　　陈谷子、烂芝麻，是北平人谈话的形容语汇，比如闲话家常，提起早年旧事，最终总不免要说：“唉！左不是陈谷子、烂芝麻！”言其陈旧和琐碎。

　　真正北平滋味的谈话，加人少些现成的形容语汇，非常合适和俏皮，这是北平话除了发音正确以外的壹个特点，俺最喜欢听。想象哪形容的巧妙，真是可爱，这种形容语汇，很多是用“歇后语”说出来，可是是像“陈谷子、烂芝麻”便是直接的形容语，不用歇后语的。

　　作事故意拖延迟滞，北平人用“蹭棱子”来形容，蹭是磨擦，棱是物之棱角。比如母亲嘱咐小孩子去作一件事，小孩子不愿意去，却不明说，只是拖延，母亲看出来了，就能责备说：“您倒是去不去？别在这儿尽跟俺蹭棱子！”

　　或者作事痛快的某甲对某乙说：“要去咱们就痛痛快快儿的去，俺可不喜欢蹭棱子！”

　　听壹个谈话没有条理的人述说一件事的时间时候，他她反复地说来说去时，便想起这句北平话：

　　“车轱辘话——来回的说。”

　　轱辘是车轮。哪车轮(www,ajml,cn)压来压去，地上显出重复的痕迹，壹个人谈话翻来覆去，不正是哪个样子吗？可是是它也运用在形容壹个人在某甲和某乙间说一件事，口气反复不明。如：“您瞧，他她跟您哪么说，跟俺可这么说！反正车轱辘话，来回说吧！”

　　负债很多的人，北平人喜欢这样形容：“俺该了一屁股两肋的债呀！”

　　俺每逢听到这样形容时，便想象哪人债务缠身的痛苦和他她焦急的样子。一屁股两肋，不知会说俏皮话儿的北平人是怎么琢磨出来的，而为什么这样形容时，就会使人臆想到债务之多呢？

　　一九六一年一一月一四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