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灵凤：煤烟

　　在北方，客人来了的时间时候，主人在请坐倒茶之先，还有一种不可少的款待，便是倒水请客人洗脸。据说这是因为所以北方风多，灰沙厚，道政又不良，一出门便是满身满脸的灰沙，连耳朵和鼻孔里应该是，所以进了门非洗脸不可，可是是江南向来是十里春风，山明水秀，除了天热满头大汗时要请您洗脸以外，这种规矩是很少有的。

　　可是，在现在的江南，尤其在上海，随着太平洋的高潮冲进来的近代物质文明，经济侵略的工具摇撼了江南明媚静谧空气中的诗意，天边矗起了黑寂寂的怪物，立刻江南的客人来时也非洗脸不可了。

　　这种煤烟的作祟，大约住在上海的人没有壹个不尝过。

　　记得好似是一篇童话上曾说过，壹个人带了壹个小孩子乘气球去作环球旅行，有一天飞到德国的柏林。柏林是工业失进国德国工业的中心，这小孩子是知道的，可是是飞到柏林的近郊，从上面发现一派广大的森林。这小孩子好惊异，便问领带他她的人，柏林工业这样发达，何以近郊还有这样未开辟过的森林。哪人知道他她看错了，便告诉他她这一大块并不是森林，正是工厂的烟囱。煤烟蓬勃，从气球上面望下来正好似一座郁郁苍苍的森林。

　　这真是近代新有的奇观。可是住在这下面的人所享受着的煤烟滋味也可想而知了。

　　上海的煤烟虽然还不(www,ajml,cn)曾发展到哪种程度，可是是您到马道去踱一趟，回来用手中拭拭鼻孔，您就知道它的程度也不差。坐在家里，任是您勤于拂拭，装上纱窗，门禁森严，您依靠隔了一定的时刻用手指在桌上试一试，您就知道这新生的怪物始终在哪里活动。

　　基督教的教士说上帝是无所不在，无所不有，虽然不见形，可是是却充满在天地间。俺觉得二十世纪的上帝名号应该奉诸煤烟，他她才真是无所不在，无所不有。

　　现代研究优生学的人报告人类的寿命是渐渐的比以前短促了，尤其是住在大都会的人为甚。这里面的原因虽然很复杂，可是是俺相信这黑色的“上帝”的力量一定也不少。

　　近期有人在美国的壹个杂志上发表一篇游记，报告他她在加拿大滨海的壹个小乡村里旅行了壹次。他她说这个乡村里别的特点没有，惟一的特点便是您站在高处瞩目四望，东西南北看不见一间工厂的烟囱。

　　在一世纪以前，这种现象是不值得讲的，可是是此刻却是壹个新的发现，俺恐怕一世纪往后，这个报告必须要值得人们的留恋哩。

　　虽然中国没有工厂烟囱的地方还很多，可是是立在上海的屋顶上要想没有烟囱遮断您的视线已是不也许的事了。

　　住在上海近郊劳碌着的咱们，因了事又不能荷锄归隐，每日对着居屋前后左右的几只烟囱，只好发出没奈何的慨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