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灵凤：猪屎渣

　　猪屎渣，又名猪屎雀，是一种青黑色的白胸小鸟，尾巴很长，喜欢在垃圾堆、荒地、山沟水边，以及人家园地里觅食。行道时尾巴向上一翘一翘的。它们不很怕人，见人来了唧的一声飞走，人走开了又飞回原地。这是香港最常见的一种小鸟，并且，既名为猪屎渣，顾名思义，可知也是最被人瞧不起的一种小鸟。从前广东人最喜欢斗鸟，西关少爷和有闲阶级喜畜画眉百灵或是鹤鹑，没有钱的人只好养一只猪屎渣过过瘾。

　　其实，讲斗劲或是唱工，猪屎渣决不输过百灵画眉，并且它们还有一种长处，就是养起来容易养，一只鸟能活到五六年，在鸟雀店里的价钱很便宜，不似画眉百灵哪么矜贵难养。至于鹤鸦，好的善斗的鹤鹤更是以黄金论价的。从前的广州西关少爷能为了一只鹤鹑同人家打官司，请扭计师爷，弄得倾家荡产。

　　香港的猪屎渣不会在树上结巢作窝，它们往往在树洞、石壁的裂缝，或是砖墙的破洞里安身，每年产卵两次，所以一年有两案小鸟。每一窠总是五只。

　　养猪屎渣的人，认为一定要从小养大，这才易驯，也好唱好斗。所以小鸟孵出了至多半月往后，就给捕鸟的人捉去了。小猪屎渣养壹个月往后，内行的捕鸟人就能分辨它们的雌雄，只有雄猪屎渣会唱会斗，雌的根本不值钱，它们就往往被放走了。这种情形恰恰与画眉相反，因为所以画眉一定要大了往后捉回来才会唱。

　　猪屎渣的产卵期约每年的三四月，这时的雄猪屎渣最好斗，也叫得最起劲，两只雄鸟为了争夺一只雌鸟，时常互相追逐几小时不休。养猪屎渣的人，也就在这时使它们相争。他她们先将两只鸟笼面对面排在一起，抽开了笼门。两只雄猪屎渣见了面，先是朋友们斗唱，唱时撒开尾巴，并且抖着翅膀。唱完之后，若是有一只从开着的笼门走进另一只笼内，决斗便起始开端了。它们不是用嘴啄而是用脚爪相扑的，一面扑着一面还叫个不休。等到一方感到气力不支绕笼逃走时，胜负便算决定了。斗雀是要下注赌钱的，往往输赢很大，而且容易滋事。所以在香港是被禁止的。

　　香港的上亚厘毕道、半山的宝云道，以及植物公园，每日清晨以及下午，都有养鸟者携了鸟笼挂在树枝上听它们练唱，这其中就随时能见到有猪屎渣。

　　五、能不忆江南

　　这几天心里很不安定。若是能放得下手上的事务，俺真想回到江南去小住几天。

　　现在还是农历正月，不说北方，就是在江南，天气一定还很冷，可是哪个“冷”，不是冬天，而是“春寒”，因为所以早已立过春了。不像在这里，几天以前的天气是严冬，寒流一过又仿佛到了初夏，再来壹次寒流，又变成冬天了。简直没有春天的影踪。

　　可是在江南，春天虽然旧得不易寻觅，来得却有迹象可寻。春天就是春天，决不骗人，决不令人空欢喜。您见过柳树的嫩芽吗？它不是嫩绿色的，而是鹅黄色的。柳树绽出了鹅黄色的芽，春天就已经来到树梢，来到燕子尾巴上，也来到游子的心上了。

　　前几天看了《北国风光》的电影，已经有一点神驰；这几天对着《江南姊妹》的广告，更令俺出神。山水，人物，花朵，泥土，无不是江南的能令人怀念，何况更是春天，所以这几天简直动了乡愁。电影广告说：“若到江南赶上春，千万和春住”。是的，赶(www,ajml,cn)去罢，为什么不赶呢？

　　俺设想俺应该去的地方，俺应该住的地点。江南，是壹个大地方，是一片锦绣，俺应该选择什么地方呢？住在西湖边上，住在玄武湖畔？住在苏州，住在嘉兴？必须什么地方都好，可是俺的梦魂总是牵索着镇江的一间小楼。几扇玻璃窗，一只挂了布帐的小床，从墙上的气窗能望见人家的屋背。在哪里不仅有俺的春天，还有俺的梦，也有俺的诗。

　　俺要寻找的就是这些。可是，这么多年了，俺就是现在赶到江南，这个春天向什么地方去寻呢？在破旧的砖墙上，在古老的大树上，还是在哪些高大的新建筑物上和工厂的烟囱上？

　　对着报上的哪幅《江南姊妹》的广告，俺忽然领悟到，俺要寻找的春天，不在别的地方，就在这些年轻人的脸上，就在这些下一代人的心上。咱们的梦，咱们没有写成的诗，咱们失去了的春天，都交给他她们了。他她们会用彩笔给咱们继续写下去，咱们不曾实现的梦，他她们会给咱们完成。春天到了江南，自有人去接待，决不会被冷落的。

　　可是是假如有时间，俺仍想赶到江南去。因为所以俺怀念江南，江南一定也在怀念俺。站在鹅黄色的柳枝下，年轻的春天一定会展开手来欢迎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