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灵凤：秋怀

　　《红灯小撷》之一

　　一阵有凉意的微风，缓缓地逼进窗口，拂动灯穗，吹到了俺的脸上。俺不觉将埋在书中的双眼抬起移到窗外，窗外黝黑，只有一盏邻家的电灯从绿纱障中隐隐透出。

　　啊，秋来了！一年容易，似曾相识的动人的秋风又来了！

　　一提起了秋字，像一位出世的忘人突然又发现了他她忍痛勉强抛开的恋人的名字一般，霎时间心中便会有一种溶溶欲断的柔感。四周的情调立时都变了，水银一般的只是在心中到处都扰动。

　　俺将两眼瞪在窗外，像是被什么无形的势力摄吸住了似的，不能移开。

　　思力集中在一点，感觉便突然敏锐了起来。一件俺无时能忘去的事，像睡莲在月下悠悠地从水面舒开了一般，又浮到了俺的心头。

　　没有第二种势力再足以战胜这一件事了。俺缓缓地将面前开展着的书合起放在一边，蒙上双眸，率性去沉浸在这种可味的情怀中。

　　本来在这样的天气中，天涯作客，俺是惯常会引起身世和飘泊之感的，然而现在这一件事已超越了统驭了俺的所有，俺只会臆想到这一件，俺不会再臆想到旁的事了。

　　窗外的风缓缓的吹来，随风似是飘来了无数满溢着流霞的明盏，飞到俺的唇边。俺不仅是醉，俺简直失去自个的存在了！

　　恍惚间，俺看见有一双(www,ajml,cn)晶莹的眼睛，从被一只丰润的手掌支持着的温静的脸上抬起，在拂下的疏散的短发中向俺深深地望了一下。眼中充满了甜蜜的笑意，似是谢俺对于她的未曾遗忘。

　　——啊，俺敬爱的朋友！您的同伴对于您的忠诚与爱护，是永世也不会灭的。您静候着光明的未来罢！

　　俺缓缓地立了起来，将桌上一面垂着茜障的镜架揭起凝视了一下，镜中人确是在向俺微笑。

　　俺羡慕俺自个的幸福，俺也忍不住笑了。

　　于是俺便放下镜障，轻轻地将灯熄去。房中黝黑，只有邻室的灯光朦胧。

　　耐人追忆的寂静的秋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