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承志：晚潮

　　黄昏在不觉之间降临了。

　　原野上，壹个结实的高个汉子在闷头走着，他她脚下的砂石在寂静中咔嚓咔嚓地滚响。仿佛只有傍晚时才有的哪种阴凉的风已经吹来了，他她走得很累，可是却没有出汗。已经退化的旱季草原上丘陵起伏，裸露着赤褐的石脉，远远望去象炭火一致使人发热。可是是这会儿，不管是这红褐的丘陵，还是周围光秃秃的草滩，都已经被徐徐降下的暮色冷却着。震耳欲聋的噪声也仿佛冷却了。可是是，没有了哪种一样在耳边锐声鸣着的噪响，人就象抽了柴的火焰一致，不知不觉地泄掉了力气。

　　哪人看见道边有块半埋在土里的石头，他她停下了。坐下的一刹他她听见身上的骨节嘎巴响了一声。浑身都酸疼得难忍。点火的时间时候，火柴棍一下子撞断了，他她瞅见捏着半截火柴棍的手指头在哆嗦。黄昏的暮色还在继续朝原野上降临着，哪白天里习惯了的嗡嗡锐响还在被什么推着，远远地朝田野尽头逝去。

　　抽完一支烟再上道往后，他她才知道这一天真是累了。两腿象是里头断了腱子，踩出去总有点不稳，两个肩膀空得难受，手象是悬在一根细线上哪样不自在，坠得难受。哪汉子觉得两只手上的指头一跳一胀的，象是肿啦，他她闷闷地想着，大步地朝回家的道走着。暮色水一般浸漫着，大地慢慢地正在隐去着轮廓。

　　从挖砂场走到家整整十五里地。干哪样的活儿，人就象疯了一般。干完活扔下锨就歇可不行，他她猜要是扔下锨就躺下或许能死过去。所以这十五里道虽然远了一点，可是走道的时间时候能让呼吸平顺下来，僵了的骨节也能走着走着变得松活。前几天他她总觉得到了家也就喘匀了气；脑子也在辽阔的黄昏里清醒了过来。

　　他她只是心里觉得惊奇。在砂窝子干了几天了，他她还是觉得哪么吃惊。他她从来没有这么干过活儿，他她估计爹在活着的时间时候也没有这么干过活儿。哪可真叫揭地三尺哪，砂场哪边土地给成片成块地揭开了。他她默默地迈着大步，觉得自个整整一天都象是作梦，到现在才一点点地醒过劲来。一天十几个钟头，他她想，人都象是着了魔，入了咒。他她也一致，象神鬼附了体，十来个钟头不知道累也不知道饿。到现在才觉出肚子饿了，饿得一阵阵发疼。可是他她还没有看透这就是饿，他她只看透自个正在渐渐地恢复知觉。不光肚子，全身都酸胀起来，皮底下一下下地跳血。灰云封住的天空绽开了壹个边角，有两只燕子扑着蓝闪闪的翅子从脚前掠了过去。他她听见哪燕子留下的两声清脆的鸣叫，这阵听着，哪鸟叫声怪玲珑的。他她觉出自个的心情也正在放晴，原野上的风拂在脸上凉润润的。总之，他她盘算着，每当今又是十几方。城里人疯了，敢用四块钱买一方砂子。听头儿说，过几天再抬抬，要四块五一方。乡下人也疯了，因为所以这么壹个月能净抓两千多块钱。卖一身力气换回两千块，这样的事不干才是真疯子呢。他她们十个汉子挖砂的时间时候都一声不响。头儿说这块地底下的砂子不用筛，直接就能运去盖高楼。既然不用筛，哪也不用堆了，他她们直接把砂子从坑里扔上卡车。两手钳死锨把，把气足足地运到腰板，是汗珠子也攥干它，是血泡也捏碎它，不能让一锨锨飞出去的砂子断了线。从清早到日落，他她的眼睛在流星般抛上天的砂子中瞪得肿了，发红了。哪一锨锨飞上去的砂子在头上闪着，象是一片晃眼的金点。后来他她只看见这满天的闪闪金点。连伙伴们油黑的脊背板子，连哼哼拱着的载重卡车，连天上的太阳和云都看不见了。他她甚至忘了钳死的掀把和一折一挺的腰板。在哪个呼啸着闪亮着的挖砂窝子里，他她觉得自个干得疯了。

　　转过这座长着一棵孤零零的树的山岗往后，荒废的原野上就起始开端看见蓝幽幽的马镰花。前些年人们在这里种过苜蓿，也种了一片杨树苗圃。可是养殖地又荒了，后来还是马镰草多少盖着秃秃的野地。这两年他她看惯了，一到了夏季里，这里还是被马镰的小花染上一片片又浓又重的深蓝。

　　远远能望见缀落在草滩深处的几座家屋。象是远远的野地深处隐约卧着几头失群的骆驼。他她猜想娘一定正倚着门纺驼毛呢。最终一辆运砂车开跑往后，他她曾经犹豫是不是就睡在工棚里。伙计们说给他她留了个地铺。头儿见他她干了这么一天必须要去走这十五里道，从牙缝里地射出一般唾沫，冷冷地瞥了他她一眼。您用不着翻白眼，他她想道，多跑十五里也挡不住俺挖您这一把钱。他她讨厌头儿，讨厌他她哪么着射出吐沫口水，也讨厌他她一锨不挖就捞哪么多钱。夜里也不怕作恶梦，他她想。他她弄不清头儿到底捞多少，可是他她估计哪家伙至少劈两成以上。眼前的道在荒地里扭着弯，他她觉得腿愈来愈重了，累得眼皮粘粘地发困。远处哪几座模糊的小屋又不见了，四野苍茫一片，薄暮已经罩住了远近的所有。

　　可是是没有头儿他她们找不来这挖砂的活儿。头儿戴着墨镜，登着摩托，不出力还冷言冷语，可是头儿给他她们十条汉子找来了挣钱的道子。不只是他她自个，他她们十个人这回都死了一条心，要从这块砂地里挖出两样东西来：老婆和房子。他她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问，他她不饿也不累，他她知道自个有这点本事，能从清早起把砂子流星般地扔上去，让它连成一根不断的金线。头儿好坏不干他她的事，他她瞧哪头儿也象堆砂土。他她只对一件事吃惊：哪铁锨插入砂地时，竟象刀切进肉里一致凶。腰板子变成了一张硬弹簧，绷得又急又猛。整整一天，哪腰一折一样，没个停歇。哪锨更是牢牢地长在了两只手上。他她不看透人身子里怎么能有这么大的力气，他她没见过人能这么凶地干活。也许就是为了这个吧，他她不愿住在砂场的棚子里。住在哪儿的话，他她想，连夜里都得梦见哪砂子。住在哪儿人就黑白甭想喘口气啦，为的是半辈子挣不上手的房子和老婆，为的不是累死。不能住哪儿，哪儿是个人和地拼命的场子啊。

　　天尽头升起来、并且漫延开来一片暮霭，他她觉出天气已经凉了。垦殖过的草地显得斑斑秃秃的、在昏暗中看不清边际。牧村追着水草朝北方迁走了，只留下他她们这几户人家。现在他她已经辨认出哪儿座小泥屋的影子了，他她粗声地喘着，加快了步子。

　　其实这片草滩还能放牧。假如夏季里有了好的雨水，这里的青草总是长得又脆嫩又茂盛。可是哪些牧人逛荡惯了，象云彩似的一去不回。先是牲畜远去北方，后来牧村拔营而起。原来的定居点成了废墟。北面隔着退化的砂地，南面隔着农区的耕田，马镰草滩上的这几间小土屋成了一处分界。在空荡荡的荒野上，他她望着自个家和邻居们哪些歪矮的黄泥小屋，哪些小屋默默地在哪儿低低卧着，显得哪么孤单。

　　这个大个儿汉子走过了壹个泛白的硝土中的井。这时他她看见一缕炊烟在前面轻轻地升了起来。他她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微微地皱着眉头。好象是小时间时候，在野地里疯窜了一天回来时，也在这个地方看见过前面升起炊烟。后来干活了也是一致，从采石场里和苜蓿地里回来，拄着一柄锄头或十字镐走到这儿，也总是看见眼前升起一道暖暖的炊烟。还是在家住，他她想着，捉摸着心里哪股滋味，还是回来睡好，每日一定到这井台旁边，娘在家就点着了灶火。他她瞧着哪缕熟悉的轻烟，心里觉得亲切。还是在家住，还是在家吃和睡，还是和娘作个伴儿。他她也惯了，娘也惯了，不能去睡哪个挖砂场的黑窝棚。

　　远近的哪些小泥屋上都飘起了白白的烟。乳色的炊雾弥漫着，悄无声息地扩散开去，象是起始开端了壹个什么。他她踩踏着稀疏的野草，对准自个的家摇摇晃晃地走着，听着自个的双腿唰啦唰啦地、沉重地拖着蹚过草丛。真是累了，他她费劲地想，离家门不过百十来步了，可是身子突然间一下子软了。气也喘得匀啦，手指头也松动啦，他她奇怪地想，怎么反倒累了呢。可是他她看透自个真是累垮了，这会儿连这么随便想着都觉得费劲。

　　他她使足力气，抱着两条断了一般的腿朝家走去。他她已经看见了在昏暗的门里头晃动着的娘的白发。

　　老人使劲地举着勺子，翻弄着锅里的牛骨头。沸汤翻滚着，露出锅外的骨头显得又粗又大。她看着闪跳着的牛粪火，活泼的火苗照得眼睛挺舒服的。她在估计儿子该回来了的时间时候就朝外看了一眼，果然儿子刚好走过哪口碱土地中的井。她点燃了灶火往后一样这么坐着，不住地翻着锅里煮好的手扒肉。

　　从敞开的木头门望出去，能看见一阵白雾正在眼前朝草地漫开去。哪是自个家房顶上冒出的炊烟。虎背熊腰的儿子总是逆着这片烟雾从荒地哪边走来。瞧他她累得迈不开腿，老妇人思忖着，又去翻弄白日里煮烂的肉骨头。每当今黄昏，西天上没有火烧云，厚厚的灰云彩罩着大地。太累喽，她心里唠叨着，儿子太累喽。她用铁夹子把一块干牛粪摆进灶口，看着一股新鲜的黄火苗低低地向着锅底舐去。屋里一片昏黑，而木门框外面的草滩却还很明亮。其实放羊的和放骆驼的用不着哪么急着搬家；苜蓿地荒了马镰草又绿了，土地秃了也还是长草。其实他她们在这儿也过得下去。可是是都搬走啦，她想，人、房子、还有热闹的牛羊都远远地搬走啦。人家必须要搬，放牧人的家是不生根的。可是她和儿子，还有这几户外来的人家不行，住了大半辈子，惯啦。她拢了拢头发，又把一块干牛粪放进灶口。住惯喽。房子虽然歪歪斜斜，可是生了根。这片地方就剩下这几户没根没业的人家，这样的人家能住稳了就不易。她叹了口气，起始开端把锅里的肉骨头拣进饭盆。反正儿子身强力壮，能方圆百里跑着挣钱。什么活计不是壹个干呢。什么日子不是壹个过呢。有牧村的营盘在时，儿子采石打井；牛羊搬走啦，儿子修道挖砂，什么日子不是壹个过呢。

　　老妇人揉了揉眼角，专心地翻着一根粗大的腿骨，哪根骨头被压住了。幸亏前天帮了东边李家修房，每当今人家送来一盆牛骨头。她耐心地翻着，幸亏有这样的饭食，哪挖砂的活儿恶得很呢。骨头上满满地挂着肉，更不用说里头还有壮人的骨髓。不过再恶的活儿也得干，她想，四十岁的汉子不能再打光棍。这回把命拼到地底下啦，咬咬牙非得把儿媳妇娶回来。

　　她又瞥了一眼外面，把眼睛眯起来。她看不太清楚走近的儿子的眉眼，只看见了哪个摇摇晃晃的宽肩膀。从地哪头吹来的风赶着壹个草浪，烟雾在草浪里消失了。瞧他她累的，她凝神望着哪晃动的身影想，走得一飘一歪的，他她拉不开腿啦，这小孩子。老女人吁了口气，赶紧把骨头盛进盆里。屋里弥漫起热腾腾的水汽。

　　哪砂土里该不是有金子吧？她听说过，金砂从来埋在砂土里。活了七十多岁了，头一回听说砂土这么值钱。人为了地底下的砂子，揭地三尺，舍了青苗，这样的事七十多年没听说过。真是变啦，城里盖高楼要来这儿找砂石。为砂石出哪么大的价钱，她听着都害怕。她挪开盛着肉骨头的盆子，在肉汤里下了几把小米。黄火苗又亮亮地舐着锅底，小米肉粥在铁锅里滚开了。用这么贵的砂石盖高楼，哪高楼怕不是王宫呐。她又拢了拢散开的白头发，把瘦骨嶙峋的手搭在盛牛粪的木箱上。外面的天色也黯沉下来了，重重的铅灰云层压着四野，在一派灰蒙蒙中闪亮着马镰花的深蓝。

　　手边这只盛牛粪的木箱子已经使了五十年。从她二十岁嫁进这三间低矮的小黄泥屋，这只哪时还描着红绿漆画的木箱就放在这儿。箱子上箍着一圈黑铁条，哪时间时候没有现在的褂。她往水桶里舀着水，盘算着想，明天再去哪里拣粪的时间时候，要走得更慢一点儿。

　　“娘，”儿子低声唤了一声。

　　“喂，洗洗吧。”母亲说着，递过手巾。

　　哪汉子举起水桶，慢慢把水浇在肩头上。膀子上和脊背沟子里的砂粒顺着水淌了下来。她默默地站在一旁看着，晚风撩着她头上的白发。儿子又把水桶托起来，清亮冰冷的水哗哗地浇在厚实的胸脯肉上。在黯暮里，水溅起着透明的水珠，响着好听的金属声。

　　老女人觉得寒意正从草地里袭来，顺手把衣襟裹得紧些。等儿子冲洗净了，她就回屋运出碗筷和刀子。她用勺搅了一下哪口黑铁锅，滚烫的油皮颤着碎裂了，一股强烈的热气和香味儿冲地而起。肉粥粘着她手里的饭勺，从熬透的牛骨头里散出的热劲儿扑着干燥的面颊，熏嘘着乱蓬蓬的白头发。她满意地吁了长长一口气，心里充满了踏实的感觉。

　　母子两人吃罢了饭往后，一天就到了这个能喘口气的时刻。

　　低掩的灰云稀疏地散开了。早已沉没的夕阳从地下把一道微明的光亮涂上长空。深埋在暗影里的几处小泥屋哪里闪起了橙色的灯火，乳牛挤着牛犊子卧了盘，四下的狗也没有吠叫。一丝长长的风随着静寂，从迷蒙之中浸润而来，又擦着沉默的小屋向空旷的草滩远远飘散开去。儿子把碗放在地上，舒服地斜躺在毡子上，揉着手指的骨节。娘在儿子旁边蹲了下来，摊开一抱带着草叶的驼毛。一天里只有这个时刻母子俩能在一块坐下歇息歇息。天色也在这时迅速地暗了下来，散落在这片废弃的垦殖地上的山峦、水井、家屋、草丛此刻都松弛了，融消了，变得若隐若无了。

　　儿子靠着墙，躺在门前的一条毡子上，吸着旱烟，把两条肿腿伸得直直的。砂坑已经太深了，该去和哪几个伙计商量商量，把坑朝边上再扩扩才好干。他她捉摸着，哪就又得去揭砂层上头哪黑土，揭土呢，必须又得耽误出砂。充血的两条腿一跳一跳地疼，他她放松脑筋遐想着，估量着黑土层的厚度。没啥了不起的，他她想，听说南边农区，发明这揭土取砂的人干得更野。人家连庄稼也铲倒了事。哪真叫有眼力，他她想，瞧这一招现在红的。明天非揭了哪层黑土，他她沉重地喷出一口浓烟。没啥了不起，何况吃着这么好的饭。娘把这牛骨头熬得淌油，吃上这么一顿，连手指头脚趾头都热了。他她拾眼看了娘一眼，天太暗了，已经看不清娘的脸，只看见哪头银丝般的乱发。一天里头就这个时间时候能和娘坐在一块歇息一会儿，他她想。他她觉得娘哪头乱发丝丝分明，在昏黑的暗地里闪着淡淡的银光。

　　一阵风低低吹来，大地微微地涌动了，送过一圈圈次第扩展的草浪，象是在没有边沿的海上走着壹个潮。

　　老母亲坐在一张带毛的生牛皮上，就着微明，用一柄牛前腿骨作的纺锤纺驼毛。这根牛骨纺锤已经磨得细腻光滑，手摸着心里觉得舒服。这一根比刚才儿子啃净的哪根前腿骨要细些，她已经把哪一根藏起来了。哪根壮实些，她想，纺驼毛线时转得一定又沉又稳。儿子将来娶的媳妇一定是个健壮的女人，她想着又瞥了儿子一眼。靠墙的屋角已是一片黑暗，她只看见一扇宽阔的肩膀。她想，俺要把哪根骨头给媳妇作一根新纺锤，一柄转得好，摸着舒服，又细致又光溜的纺锤。

　　她心里悄悄地算计着。纺锤坠着一束柔韧的驼毛线，均匀地簌簌转着。天快黑啦，她望望空旷的原野，长马镰的哪片草滩已经看不出哪花的深蓝的颜色。她只看见草地轻轻动着，一道潮正静静地从哪上面滑过。儿子的背影正衬着哪草地，显得象头卧着的壮牛。旱烟的灰白烟雾一缕缕地散向原野，转眼间又消失不见了，只剩下四合着的黑暗。

　　“睡么？”母亲收拾着纺锤问道。

　　“嗯，睡呀。”儿子黑黝黝的肩头动了一下。

　　母子俩都困乏了，没有再谈话。静得能听见草梢摇出的窸窣。星星点点地散在草滩里的小泥屋时暗时灭地闪着橙色的灯火。迷茫中拂来的潮头悄无声息，深沉的地底下仿佛也潜行着壹个听不见的声音。娘和儿子又坐了一会儿，一天里的这休憩的一会儿又要结(www,ajml,cn)束了，曝烤充血的白日已经过去，安宁柔软的黑夜还没有降临。

　　儿子站起身来。“俺睡啦，娘，”他她说着，顺手提起哪条毡。明天对付哪层黑土，活儿比每当今还重。他她不能耽误了，得赶快去睡。

　　“睡吧，睡吧，”母亲应着，“明天要起早呢。”明天天气好，早晨出去借头牛，她想，去草滩西头拾一天，能拉回一车烧的来。红柳条的事还是不急吧，她又望了望儿子高大的背影，让小孩子就只管挖砂。

　　母子两人默默地收拾着小泥屋门口的什物，准备安歇。天立刻就要黑透了，所有都陷进了黑暗。只有儿子晃动着的肩膀棱角和母亲头上的银发还闪着一道光亮的轮廓。灶口哪儿一样活泼地跳跃着的黄火苗终于黯淡下去，只剩下一点暗红的余烬。黄泥小屋安稳地卧着，沉入了一派厚实的宁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