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少功：一块钱一摇

　　山里人以前作生意少，就算交易也不像是交易。比如卖瓜论个，不管大小是壹个价；卖羊论只，大一点小一点不生计较。卖柴则论步：把柴禾码成大体上四四方方的垛子，然后以脚步丈量出一二三。至于脚步的长或短，柴垛的高或低，应该是马马虎虎的。

　　牛马是比较昂贵的财产，计量不能太随意，所以买卖时需“拳牛比马”，以拳头或指头比量牛马的大小。可是这是专业贩子的工夫，非一般人能胜任。

　　现在商品交换增多，山里人也大多会精打细算了。有壹次，俺看到道边有个板粟园，问管园子的老人怎样卖。老人想了想说：“十块一斤。”俺吓了一跳：“您是卖金元宝呵？不就是板粟吗？”对方警惕地看着俺，大概或许最怕城里人巧舌如簧，决不让俺有任何可乘之机，坚决一口清。铁定十块，一分不能少。

　　生意作不成。俺走到另一处板粟园。哪里也有壹个看园子的老头。听说俺要买板粟，他她想了想说：“块钱一摇。”

　　俺不知道对方的意思，后来才问看透：他她没有秤，也没有升，要俺自个到园子里摇一摇树杆了事。交一元钱，摇一下，摇落的板粟都归俺。

　　“摇”就是这样的量词。

　　俺必须拿出吃奶的力气来摇，专挑果实挂得多而且熟得透的树来摇，哗啦啦片刻之间板粟满地，足足装满了一提袋，算是心狠手辣。可是主人没有挑剔俺的动作，数着几张钞票，倒也很乐意。

　　俺相信，要是俺(www,ajml,cn)同他她说热闹了，说出点张家长李家短的家常来了，说出点明朝清朝的老皇历来了，他她很也许必须要留下俺逮饭，喝谷酒。五摇板粟白白地送人，也不是不也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