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犁：服装的传说

　　俺远不是什么绔袴子弟，可是靠着勤劳的母亲纺线织布，粗布棉衣，到时总有的。深感到布匹的艰难，是在抗战时参加革命往后。

　　一九三九年春天，俺从冀中平原到阜平一带山区，哪里因为所以不能种植棉花，布匹很缺。过了夏季，渐渐秋凉，咱们什么装备也还没有。俺从冀中背来一件夹袍，同来的一位同志多才多艺，他她从老乡哪里借来一把剪刀，把它裁开，缝成两条夹褥，铺在没有席子的土炕上。这使俺第壹次感到布匹的难得和可贵。

　　哪时俺在新成立的晋察冀通讯社上班。冬季，俺被派往雁北地区采访。雁北地区，就是雁门关以北的地区，是冰天雪地，大雁也不往哪儿飞的地方。俺穿的是一身粗布棉袄裤，俺身材高，脚腕和手腕，都有很大部位暴露在外面。每日清早在大山脚下集合，寒风凛冽。有一天在部队出发时，一同采访的一位同志把他她从冀中带来的一件日本军队的黄呢大衣，在风地里脱下来，给俺穿在身上。俺第壹次感到了战斗伙伴的关怀和温暖。

　　一九四一年冬天，俺回到冀中，有同志送给俺一件狗皮大衣筒子。军队夜间转移，远近狗叫，就会暴露自个。冀中区的群众，几天之内，就把所有的狗都打死了。俺把皮子拿回家去，俺的爱人，用她织染的黑粗布，给俺作了一件短皮袄。因为所以狗皮太厚，作起来很吃力，有几次把她的手扎伤。俺回道西的时间时候，就珍重地带它过了铁道。

　　一九四三年冬季，敌人在晋察冀边区“扫荡”了整整三个月。第二年开春，俺刚刚从山西的繁峙一带回到阜平，就奉命整装待发去延安。每当时，要领单衣，把棉衣换下。因为所以俺去晚了，所有的男衣，已发完，只剩下带大襟的女衣，没有方法，领下来。这种单衣的颜色，是用土靛染的，非常鲜艳，在山地名叫“月白”。因是女衣，在宿舍换衣服时，俺犹豫了，这穿在身上像话吗？

　　忽然有两个女学生进来——俺哪时在华北联大高中班教书。她们带着剪刀针线，立即把这件女衣的大襟撕下，缝成壹个翻领，然后把对襟部位缝好，变成了一件非常时髦的大翻领钻头衬衫。她们看着俺穿在身上，然后拍手笑笑走了，也不知道是赞美她们的手艺，还是嘲笑俺的形象。

　　然后，咱们就在枣树林里站队出发。

　　这一队人马，走在去往革命圣地延安的漫长而崎岖的道上，朝霞晚霞映在咱们鲜艳的服装上。假如叫现在城市的人看到，一定要认为是奇装异服了。或者只看俺的描写，以为俺在有意歪曲、丑化八道军的形象。可是哪时山地群众并不以为怪，因为所以他她们在村里村外经常常常看到穿这种便衣的上班人员。

　　道经盂县，正在哪里下乡上班的一位同志，在壹个要道口上迎接俺，给俺送行。初春，山地的清晨，草木之上，还有霜雪。显然他她已经在哪里等了很久，浓黑的鬓发上，也挂有少些白霜。他她在咱们行进的队伍旁边，和俺握手告别，说了很简短的话。

　　应该补充，在俺携带的行李中间，还有他她的一件日本军用皮大衣，是他她过去随军上班时，获得的战利品。在每当时，这是很难得的东西，大衣作得坚实讲究：皮领，雨布面，上身是丝绵，下身是羊皮，袖子是长毛绒。羊皮之上，还带着敌人的血迹。原来坚壁在房东家里，这次出发前，俺考虑到延安天气冷，去找俺哪件皮衣，找不到，就把他她的拿起来。

　　初夏，咱们到绥德，休整了五天。俺到山沟里洗了个澡。

　　这是条向阳的山沟，小河的流水很温暖，水冲激着沙石，发出清越的声音。俺躺在河中间一块平滑的大石板上，温柔的水，从俺的头部胸部腿部流过去，细小的沙石经常常常冲到俺的口中。俺把女同学们给俺作的衬衣，洗好晾在石头上，干了再穿。

　　咱们队长到晋绥军区去联络，回来对俺说：吕正操司令员要俺到他她哪里去。一天上午，俺就穿着这样一身服装，到了他她哪庄严的司令部。哪件艰难携带了几千里道的大衣，到延安不久，就因为所以壹次山洪暴发，同俺所有的衣物，卷到延河里去了。

　　这次水灾往后，领导上给俺发了新的装备，包括一套羊毛棉衣。这种棉衣必须不错，不过有个缺点，穿几天，里面的羊毛就往下坠，上半身成了夹的，下半身则非常臃肿。和俺一同到延安去的一位同志，要随王震将军南下，他她们发的是絮棉花的棉衣，他她告诉俺道过桥儿沟的时间，叫俺披着俺哪件羊毛棉衣，在街口等他她，每当他她在哪里走过的时间时候，咱们俩“走马换衣”，他她把哪件难得的真正棉衣换给了俺。因为所以既是南下，越走天气越暖和的。

　　这年冬季，女同学们又把俺的一条棉褥里的棉花取出来，把俺的棉裤里的羊毛换进去，于是俺又有了一条名副其实的棉裤。她们又给俺打了一双羊毛线袜和一条很窄小的围巾，使俺温暖愉快地过了这壹个冬天。

　　这时，一位同志新从敌后到了延安，他她身上穿的竟是俺哪件狗皮袄，说是另一位同志先穿了一阵，然后转送给他她的。

　　一九四五年八月，日本(www,ajml,cn)投降，咱们又从延安出发，俺被派作前站，给女同志们赶了很长一段时间的毛驴。哪些婴儿们，装在两个荆条筐里，挂在母亲们的两边。小毛驴一走一颠，母亲们的身体一摇一摆，小孩子们像燕雏一致，从筐里探出头来，呼喊着，玩闹着，和母亲们爱抚的声音混在一起，震荡着漫长的欢乐的旅路途。

　　冬季咱们到了张家口，晋察冀的老同志们开会欢迎咱们，穿戴都很整齐。一位同志看俺还是只有一身粗布棉袄裤，就给俺少些钱，叫俺到小市去添补少些衣物。后来俺回冀中，到了宣化，又从一位同志的床上，扯走一件日本军官的黄呢斗篷，走了整整十四天，到了老家，披着这件奇形怪状的衣服，与久别的家人见了面。这仅仅是记得起来的少些，至于战争年代里房东老大娘、大嫂、姐妹们为俺作鞋作袜，缝缝补补，哪就更是一时说不完了。

　　咱们在和日本帝国主义、蒋帮作战的时间时候，穿的就是这样。可是比起上一代的老红军战士，咱们的物质条件就算好得多了。

　　穿着这些单薄的衣服，咱们奋勇向前。现在，哪些刺骨的寒风，不再吹在俺的身上，可是仍然吹过俺的心头。其中有雁门关外挟着冰雪的风，在冀中平原卷着黄沙的风，有延河两岸虽是严冬也有些温暖的风。咱们穿着这些单薄的衣服，在冰冻石滑的山道上攀登，在深雪中滚爬，在激流中强渡。有时夜雾四塞，晨霜压身，可是咱们方向盘明确，太阳一出，歌声又起。

　　一九七七年一一月二六日改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