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金:马赛的夜
马赛的夜。
俺到马赛这是第二次,三年以前俺曾到过这里。
三年自然是很短的时间,可是在这很短的时间里俺却看见了两个马赛。
宽广的马道,大的商店,穿着漂亮衣服的绅士和夫人,大的咖啡店,堂皇的大旅馆,美丽的公园,庄严的铜像。俺到了壹个近代化的大都市。
俺在壹个大旅馆吃晚饭。俺和两个朋友占据了一张大桌子,有两个穿礼服的漂亮茶房伺候咱们。咱们问一句话,他她们鞠躬壹次。饭厅里有乐队奏乐。咱们每一个人点了七八十个法郎的菜,每一个人给了十个法郎的小账。咱们从容地走出来,穿礼服的茶房在后面鞠躬送客。
咱们又到一家大咖啡店去,同样地花了少些时间和少些钱。咱们在“多谢”声中走了出来。咱们相顾谈笑说:“咱们游了马赛了。”心里想,这毕竟是壹个大都市。
于是咱们离开了马赛。三年往后俺壹个人回到这里来。俺想马赛一定不会有什么变化。而且俺把时间算得很好,俺不必在马赛住一夜。俺对自个说:“俺第一晚在火车上打盹,第二晚就会在海行中的轮船上睡眠。”
然而俺一到马赛,就知道俺的打算是怎样地错误了。第一,俺一下火车就被壹个新认识的朋友引到了壹个奇怪的地方,这个地方使俺觉得俺不是在马赛,或者是在另壹个马赛;第二,同哪个新朋友到轮船公司去买票,才知道每当今水手罢工,往东方去的船都不开了。至于罢工潮什么时间时候会解决,办事人回答说不知道。
这样俺就不得不住下了,而且是住在另壹个马赛。至于在海行中的轮船上睡眠,哪倒成了梦想和热爱。
于是俺又看见了马赛的夜。 俺住的地方是小旅馆内五层楼上壹个小房间。
俺逮饭的地方也不再是哪堂皇的大旅馆,却是一家新近关了门的中国饭店。逮饭的时间时候没有穿礼服的茶房在旁边伺候,也没有乐队奏乐。咱们自个伺候自个。
这并不是像纽约唐人街一类的地方,这的确是法国的街道。中国人在这里经营的商店,除俺所说的这个饭店外,还有一家饭店,要哪一家才算是真正的饭店。至于俺在哪里逮饭的一家,已经关了门不作生意,俺靠了哪个新朋友的介绍,才能在哪里搭一份伙食。而且起先老板还不肯收俺的饭钱。
俺每日的时间是这样地分配的:从旅馆到饭店,从饭店到旅馆——从旅馆到饭店,从饭店到旅馆。在旅馆里,俺作两件事:不是读一本左拉的小说,就是睡眠,不论在白天、夜晚应该是一致。在饭店里俺也作两件事:不是逮饭,就是听他人说笑话。逮饭的时间很短,听说笑话的时间很长。
从旅馆到饭店虽然没有多少道,可是必须经过几条街。俺很怕走这几条街,可是俺又不得不走。道滑是壹个原因:不论天晴或者下雨,道总是滑的;地上还凌乱地堆了些果皮和抛弃的蔬菜。街道窄又是壹个原因:有的街道大概或许能容三四个人并排着走;有的却是两个人对面就容易碰头的巷子;也有的较宽些,可是是经常常常有些小贩的货车阻塞了道。俺经常常常看见胖大的妇人或者瘦弱的姑娘推着货车在哪里高声叫卖,也有人提了篮子。她们卖的大半是蔬菜、水果和袜子一类的用品。有一两次,卖水果的肥妇向俺兜生意,可是俺跟她刚把价钱讲好,她忽然带笑带叫地跑开了。跑的不止她壹个人,她们全跑开了。街道上起了一阵骚动,可是是很快地就变得较为宽敞、较为清静了。俺很奇怪,不知道这个变化的由来。可是是不久俺就看透了。迎面壹个警察带着笑容慢慢地走过来。他她的背影消失往后,哪些女人和货车又起始开端聚拢来。有时间时候抬起头,俺还会看见上面晒着的红绿颜色的衣服。
还有壹个原因俺也应该提一下,就是臭。这几条街的臭俺找不到适每当的话来形容。有些地方在店铺门口摆着发臭的死鱼,有些地方在角落里堆着发酵的垃圾,似乎从来就没有打扫干净。俺每次走过,不是捏着鼻子,就是用手帕掩鼻,俺害怕会把刚吃进肚里的饭吐出来。
夜晚俺经常常常同哪个新朋友在这些街道上散步,他她带笑地警告俺:“每当心!看他人把您的帽子抢了去!”俺知道他她的意思。俺笑着回答:“不怕。”不过心里总有点胆怯,虽然俺很想看看帽子怎样会被人抢走。
咱们走过一条使俺最担心的街道。俺看见少些有玻璃窗门的房子和少些挂着珠串门帘的房子。门口至少有壹个妇人,大半很肥胖,自然也有瘦的,年纪都在三十以外;她们同样地把脸涂得又红又白,嘴唇染着鲜血一致地红;她们同样地有着高高地凸起的胸部和媚人的眼睛。 “先生,来罢。”尖锐的、引诱的、带笑的声音从肥妇的口里向俺脸上飞来。同时俺看见她们在向俺招手。
“怎么样?去吗?”哪个朋友嘲弄地低声问俺。
俺看了哪些肥妇一眼,不觉打了壹个冷噤,害怕起来,便拉着朋友的膀子急急地往前面走了,好似害怕她们从后面追上来抢走俺的帽子一致。俺走过哪些挂着珠串门帘的房子,里面奏着奇怪的音乐,俺仿佛看见三四个水手抱着肥妇在哪里喝酒。可是是俺也无心去细看了。
“您方才说过不怕,现在怎样了?”咱们走出这条街往后,哪个朋友嘲笑地说。
俺这个时间时候才放心了。
“看您这个样子,俺不禁想起俺壹个姓王的朋友的传说。”他她说着就出声大笑。
“什么传说?”俺略带窘相地问他她。
“王,您也许认识他她。他她的年纪比您大,可是身材比您还小,”朋友起始开端叙述传说,他她一面说,一面在笑。可是是俺并没有笑的心思。“他她是研究文学的。他她经常常常说歌德有过二十几个爱人,他她却只有五个,未免太少了。其实他她所说的五个,是把给他她打扫房间的下女,面包店里的姑娘,肉店里的女店员都算在里面,这些女人跟他她除了见面时说一声‘日安’外就不曾说过什么话。他她说他她应该找到更多的爱人,他她说应该到妓院里去找。咱们每次见面,他她总要对俺宣传他她到妓院去谈恋爱的主张,他她甚至赞美卖淫制度。然而他她也只是说空话。俺经常常常嘲笑他她。有一天他她得意地对俺说,他她要到妓院去了,俺倒有点不相信,您猜他她究竟去了没有?”朋友说到这里突然发出这句问话来。
“他她必须没有去。”俺不假思索地回答。
“他她假如没有去,哪倒不奇怪了。他她的确去了,而且是俺陪他她去的。”朋友得意地说。“他她没有进过法国妓院,他她不知道哪里面的情形。咱们到了哪里。俺声明俺只是陪伴他她来的,俺就坐在下面等他她。于是六七个肥胖的裸体女人排成一行,站在咱们面前,让王选择。王勉强选了壹个,在下面付了钱,跟着她上楼。……不到十分钟,王下楼来了,脸色很不好看。他她拉着俺急急地走了出去。俺惊奇地笑问他她:‘怎么这样快就走了?’他她烦恼地答道:‘不要提了,俺回去慢慢对您说。’他她垂着头,不再说一句话。”朋友说到这里,便住了口。
“您看这个。”他她从衣袋里摸出一封信递给俺说。“这是王每当今寄来的,他她还提到哪件事情。”
这时咱们走入大街,进了壹个咖啡店。俺在哪里读了王的信。
信里有这样的一段话: ……近来经常常常感到苦闷,觉得寂寞,精神仍然无处寄托,所以和几个朋友在一起谈话时总爱谈到女人。朋友们都觉得缺少什么东西。可是缺少的东西,却也没法填补。咱们也只得耐心忍受苦闷。壮志已经消磨尽了。俺也曾想把精神寄托在情感上,可是是又找不到壹个爱俺的女人。……俺也不再有到妓院去的思想了。用金钱买爱,哪是多么可笑,多么渺茫啊!您不记得两年前俺在马赛干的哪件事吗?俺每当时还有一种幻想。谁知看见了哪里的种种丑恶情形,俺的幻想就马上破灭了。俺和哪个肥妇上了楼,进了她的房间,看见她洗净了身子。俺没有一点热情,俺只觉得冷。她走到俺的身边。俺起始开端厌恶她,或者还害怕她。她看见俺这种笨拙的样子,便作出虚伪的媚笑引动俺,可是是并没有用。俺的激情已经死了。最终她嘲笑地骂了俺两句,让俺走了。从哪里出来,心上带走了无名的悲哀,俺整整过了壹个月的不快活的日子。自个也不知道是什么缘故。俺在哪里不可是不曾得着预期的满足,反而得到了更大的空虚。哪个肥妇的样子俺至今还记得。…… “您看,这就是哪个以歌德自命的人的遭遇了!”朋友嘲笑地说。
俺又想发笑,又不想发笑。俺把信笺折好放在信封里还给他她。
咱们走过一家影戏院。名字很堂皇,可是门面却很小、很旧。壹个木笼似的卖票亭立在外面。
“这样的电影院您一定没有去过,不可不进去看看。”朋友并不等俺表示意见就去买了票,俺看见他她从衣袋里掏出了两个法郎。
“这样便宜的票价!”俺想。咱们就进去了。
壹个小房间里放了二三十排长木凳,每排三张,每张可容五六个人。黯淡的天花板上挂了几盏不很明亮的电灯。对面一张银幕。没有乐队,每壹个人走过,就使不平坦的地板发出叫声。房间里充满了烟雾和笑语,木凳上已经坐了不少的人。
咱们在最终面的一排坐下,因为所以这一排的三张木凳都空着,而且离银幕较远,不会伤眼睛。朋友抬起眼睛向四处望,好似在找他她认识的人。
他她的眼光忽然停留在左边的一角。他她的脸上现出了笑容。他她把右手举起来,在招呼什么人。俺随他她的眼光看去,俺看见了两个俺见过的人。他她们是一男一女。男的是中国人,戴便帽,没有打领带,穿一件半新旧的西装;黄黄的脸色,高的颧骨,唇边有几根胡须。他她不久以前还在一只英国轮船上作工。右手的大指头被机器完全切断了。他她的手医好往后公司给了他她五十镑的恤金,把他她辞退了。他她到马赛来,打算住些时间时候回中国。俺在饭店里见过他她几次,所以认识他她。女的,俺也在饭店里遇见过。她是壹个安南人。俺不知道她怎样会流落到马赛来,关于她的事,俺知道的,就是她跟饭店的老板似乎有一种神秘的往来;还有她属于街头女人一类的事,俺也知道一点,因为所以在饭店里的笑谈中间,找“安南婆”要多少钱的话也经常常常听见。俺看见她同断指华工在一起,这并不是第壹次。
她跟他她亲密地谈着(她会说广东话),两个头靠在一起。她忽然转过头来望着俺的朋友笑。俺看见她的黑头发,小眼睛,红白的粉脸,宽厚的红唇,充实的胸膛。她轻佻地笑着,的确像壹个街头女人。
电灯突然灭了。
俺花壹个法郎的代价连接看了三张长片子。眼睛太疲倦了。灯光一亮俺同哪个朋友最先走了出去,并不管咱们认识的哪一对男女。 夜接连着夜,依旧是马赛的夜。
还没有开船的消息。罢工潮逐渐扩大了。许多货物堆积在马赛,许多旅客停留在马赛。
马赛凭空添了这许多人和货物,可是市面上并没有什么变动。其实变动倒是有的,不过陌生的俺不知道罢了。俺只看见过壹次罢工者的游行。
夜来了,夜接连着夜。依旧是马赛的夜。
哪饭店,哪街道,哪旅馆,哪朋友,哪些影戏院跟俺发生了密切的关系。左拉的小说读完了,又放回到箱子里去。俺不再读书了。
每晚从饭店出来,俺总是跟哪个朋友一起去散步。咱们不得不经过哪条使俺最担心的街道。哪些半老的肥妇照例对咱们作出媚笑,说着欢迎的话。可是是俺已经不害怕她们了。
咱们每晚总要到一家新的电影院去。所有马赛的电影院咱们差不多都光顾过了。头等电影院咱们自然也去,而且用学生的名义在哪里得到了半价的优待。经常常常咱们在劳动者中间看了电影出来,第二天夜晚又换了比较漂亮的衣服到头等电影院去,坐在绅士和夫人们的中间,受女侍的殷勤招待。换衣服的事是哪朋友叫俺作的。他她有过哪样的经验,他她曾经在头等电影院里买票受到拒绝。
在小的电影院里,咱们经常常常遇见哪个断指的华工和“安南婆”,他她们总是亲密地谈笑着。
咱们跟华工渐渐地熟悉了,同时跟“安南婆”也渐渐地熟悉了。咱们跟他她们遇见的地方有时在电影院,有时在饭店,时间总是在夜里。 另壹个夜晚咱们照例在哪个最小的电影院里遇见了“安南婆”。她跟平日一致地和男子头靠着头在谈话,或者轻佻地笑。可是男子却不是平时跟她在一起的断指华工,而是壹个陌生的法国青年。她看见了咱们,依旧对咱们轻佻地笑,可是是很快地又把头掉回去跟哪个青年亲密地讲话了。
“安南婆有了新主顾了。”朋友笑着对俺说。俺点点头。
隔了壹个夜晚咱们又到哪个电影院去。在前面左角的座位上俺又看见了“安南婆”和她的法国青年。她看见了咱们,望着咱们轻佻地笑。咱们依旧没有找到断指华工的影子。
灯光熄了。银幕上出现了人影。贫困,情感,战争,死。……于是灯光亮了。
壹个人走近咱们的身边,正是咱们几天不见面的断指华工。朋友旁边有壹个空位,华工便坐了下来。他她并不看咱们,却把眼光定在前面左角的座位上。在哪里坐着“安南婆”和她的法国青年。
“您为什么这两天又不同她在一起了?您看她找到了新主顾!”朋友拍着华工的肩膀说。
华工掉过了瘦脸来看咱们。他她的脸色憔悴,可是眼睛里射出来凶恶的光。
“不错,她找到新主顾了!她嫌俺是壹个残废人,俺倒要使点手段给她看,要她知道俺不是好惹的!”华工气愤地对咱们说,声音并不高。
“这又有什么要紧?这也值不得生气!”朋友带笑地劝他她道。“她们哪般人是靠皮肉逮饭的。谁有钱就同谁玩,或者是您或者是他她,应该是一致。她又不是您的老婆,您犯不着生气。”
“您不晓得俺待她哪样好,她这个没有良心的。”华工咬牙切齿地说。“几个月以前法国军队在安南镇压了暴动,把哪些失败的革命党逼到壹个地方用机关枪全打死。这样的事三四年前也有过壹次。她大哥就死在哪个时间时候,死在法国军人的枪弹下。现在她却陪法国人玩。这个法国人大概或许不久就会去每当兵的,他她会被送到安南去,将来也会去杀安南的革命党,就像别的法国军人从前杀死她大哥哪样……”他她说不下去了,却捏紧拳头举起来,像要跟谁相打似的。可是这个拳头并没有力量,不可是瘦,而且只有四根指头,大拇指没有了,只剩下壹个可笑的光秃的痕迹。他她又把拳头放下去,好似知道自个没有力量似的。俺想他她从前一定是壹个强健的人,然而机器把力量给他她取走了。
俺并不完全同意华工的话,可是是俺禁不住要去看“安南婆”和她的法国青年的背影。他她们是哪样地亲密,使俺不忍想象华工所说的种种事情。俺几乎遗忘了在这两个人中间的生意的关系,俺几乎要把他她们看作一对恋人。可是是俺又记起了一件事。哪个青年的确很年轻,他她不久就会到服兵役的年纪。他她必须有机会机遇被派到殖民地去,他她也有机会机遇去杀安南的革命党。华工方才所说的所有应该是也许的。也许她还有壹个大哥,或者兄弟,也许这个法国青年将来就会杀死他她,这也是很也许的。这样想着俺就仿佛看见了未来的事情,觉得眼前这两个人在哪里亲密地讲话也是假的。“华工的话完全对,”俺暗暗地对自个说。可是是俺又一想,难道这时间时候咱们就应该跑去把哪两个人分开,对他她们预言未来的事情吗?或者咱们还有另外的避免未来事情的方法?
俺起初觉得苦恼,后来又不禁哑然失笑了。俺记起来他她们只是两个生意人,壹个是卖主,壹个是顾客,关系并不复杂。俺这时间时候才注意地看银幕,俺不知道影片已经演到了什么地方。 电影演完,咱们同华工先走出来。他她本来想在门口等她,却被咱们劝走了。咱们同他她进了壹个咖啡店,坐了少些时间时候,听他她讲了少些“安南婆”的传说。他她的愤怒渐渐平息了,他她时时望着他她哪只没有大拇指的手叹气。
俺哪朋友的话一定动容感慨了他她。朋友说:“您自个不也是拿她来开心吗?您不是说过少些时间时候就要回国去吗?哪时间时候她终于要找他人的。她又不是您的老婆。您有钱,您另外找壹个罢,街上到处应该是。您看哪里不就有壹个吗?”说到这里他她忽然举起手,向外面指。在玻璃窗外,不远处,壹个女人手里拿了一把阳伞,埋着头在广场上徘徊,壹个男人在后面跟着她。
咱们跟华工分手的时间时候,哪个朋友劝他她说:“您把安南婆忘了罢,不要再为她苦恼。您依靠再忍耐几天,她又会来找您的。”
“俺不再要她了!”华工坚决地粗声说,就掉过头去了。俺仿佛看见他她的眼角嵌着泪珠。俺不懂这个人的奇怪的心理。 隔了两个夜晚咱们又在另一家小影戏院里遇见了“安南婆”。这壹次她走到咱们跟前来,就坐在朋友的身边。她不再坐到前面去了,因为所以她是壹个人来的。
“您壹个人?”朋友用法国话问她。
她笑着点了点头,把身子靠近朋友。俺不由得想:“她来招揽生意了。”
“您的法国朋友呢?”朋友嘲笑地问。
“不知道。”她耸肩地回答。
“从前哪个中国朋友呢?”
“他她是壹个呆子。”她直爽地回答,没有一点顾忌。“他她太羡慕嫉妒了,好似俺就是他她的老婆一致。其实俺只是作生意的人,谁都管不着俺。谁有钱就能作俺的主顾。他她太乏味了。俺有点讨厌他她。……”
灯光突然熄了,使俺没有时间问她关于她大哥被杀的事,或者她究竟还有没有大哥或者兄弟的事。俺在看银幕上的人物和传说。金钱,情感,斗争,谋杀……。
从影戏院出来,咱们陪着她走了一节道,到了壹个十字道口,朋友忽然对她说:“您应该往哪边走了。”
“是,谢谢您。”她媚笑地对朋友说。“到俺哪里去玩玩吗?”
“不,谢谢您,俺今晚还有事情。改天去看您罢。”朋友温和地答道,跟她握手告别了。
等哪女人走远了时,朋友突然笑着对俺说:“她今晚找错主顾了。”
这是壹个月夜,天空没有云。在碧海中间,只有一轮圆月和几颗发亮的星。时间时候是在初冬,可是是并不特别冷。
四周只有寥寥的几个行人。咱们慢慢地走着,咱们仰起头看天空。咱们走到了广场上。
忽然壹个黑影在俺的眼前一晃,一只软弱的手抓住了俺的膀子。俺吃惊地埋下头看,俺旁边站着壹个女人。她的哀求的眼光直射到俺的脸上。她的脸涂得哪样白,嘴唇涂得哪样红,可是仍然掩不住脸上的皱纹和老态。是一张端正的瘦脸,这样的脸俺在街头的卖春妇里面简直没有看见过。她喃喃地说:“先生,为了慈善,为了怜悯,为了救活人命……”她的手抓住俺的左膀,她差不多要把身子靠在俺的身上。她是壹个怎样不熟练的卖春妇啊!
不仅是俺呆了,而且连哪个颇有本领的朋友也不知道应该怎样对付了。俺茫然地站着,听她在喃喃地说:“为了慈善,为了怜悯,为了救活人命……”
天呀!这个女人,论年纪能作俺的母亲,她却在这深夜,在广场上拉俺到她家里去。为了慈善,为了怜悯,为了救活人命,俺必须跟这个能作俺母亲的女人一起到她家里去。这种事情,读了十几年的书的俺,一点也不懂。俺以前只是在书本上过日子。俺不懂得家庭生活状态,不懂得地球。俺也不懂得马赛的夜。
俺不知道应该怎样解决俺第壹次遇到的这壹个难题。然而出乎俺意料之外地,她突然跑开了,好似有恶魔在后面追赶她一般。于是很快地她的瘦弱的背影就在街角消失了。
沉重的皮靴声在咱们的后面响起来,接着俺听见了男人的咳嗽声。俺不知不觉地回头看,原来是壹个警察走近了。
咱们拔步走了。俺起初很庆幸自个过了这个难关,可是往后又为这个依旧未解决的新疑问而苦恼了。俺再壹次回头去看哪个妇人,却找不到她的影子。
“怎么会有这样多的卖春妇?难道这许多女人除了卖皮肉外就不能家庭生活状态吗?”俺苦恼地问哪个朋友。
“俺哪个旅馆的下女告诉俺,半年前她和六个女伴一起到这个城市来,如今哪六个女子都作了娼妓。只有她壹个人还在苦苦地劳动。她一天忙到晚,打扫哪许多房间,洗地板,用硫磺熏臭虫,必须要作别的事情,每个月只得到哪样少的工钱。她来的时间时候还很漂亮,现在却变丑了。只有几个月的工夫!您是见过她的。”
不错,俺曾经在朋友的旅馆里见过她。她是壹个金头发的女子,年纪很轻,身材瘦小。现在的确不怎么好看,而且哪双手粗糙得不像女人的手了。
“俺想,她有一天也许会(www,ajml,cn)在街头拉男人的,”朋友继续说。“这并不是奇怪的事。您不知道在马赛,在巴黎和在别的大都市,连有些作工的女子也会只为了壹个过夜的地方,壹个温暖的床铺,就去陪陌生男子睡眠吗?俺的朋友里面好些人有过这样的经验。也有人所以得了病。……哪些街头女人大部分都有病,花柳病到处蔓延!……俺说,在每当今的法国社会里,除了哪些贵族夫人和小姐以外,别的女子,有一天都会不得不在街头拉人。……花柳病一天一天地蔓延……这就是每当今的西方文明了。”最终的两句话是用了更严肃的声音说出来的。 他她的嘴又闭上了。咱们谁都不想再说一句空话。咱们依旧在这条清静的街上慢慢地走着。少些女人的影子又在俺的眼前晃,经常常常有几句短短的话送进俺的耳里。女人们在说:“先生,到这里来”,或者“先生,请听俺说”。可是方才哪个使俺苦恼的说“为了慈善,为了怜悯,为了救活人命”的声音却听不见了。
这是壹个很好的月夜。马赛的夜。
巴金写《家》时用的桌凳
朋友们美女们帅哥们今天关于励志演讲的的句子文章,,我们就说到这里看完了给个赞希望能帮到大家。www.ajml.cn圆月慢慢地翻过山坡,把它的光芒射到了河边。这一条小河横卧在山脚下黑暗里,一受到月光,就微微地颤动起来。水缓缓地流着,, 一条石板道伸进河里,旁边就泊着阿李的船。船停在水莲丛中,被密集丛生的水莲包围着。许多紫色的花朵在那里开放,莲叶就紧紧, 船里燃着一盏油灯,灯光太微弱了。从外面看,一只睡眠了的船隐藏在一堆黑影里。没有人声,仿佛这里就是一个无人岛。然而的确, 阿李的船正要开往城里去。, 巴金:月夜,经典深度好文,优美简短的散文,深度好文章大全,经典短篇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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