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实秋:双城记
这“双城记”与狄更斯的小说“二城传说”无关。
俺所谓的双城是指咱们的台北与美国的西雅图。对这两个城市,俺都有一点粗略的认识。在台北俺住了三十多年,搬过六次家,从德惠街搬到辛亥道,吃过拜拜,挤过花朝,游过孔庙,逛过万华,究竟所知有限。高阶层的灯红酒绿,低阶层的褐衣蔬食,接触不多,平夙交游活动的范围也很狭小,疏慵成性,画地为牢,中华道以西即甚少涉足。西雅图(简称西市)是美国西北部一大港口,若干年来俺曾访问过不下十次,居留期间长则三两年,短则一两月,闭门家中坐的时间时候多,因为所以虽有胜情而无济胜之具,即或驾言出游,也不过是浮光掠影。所以俺说俺对这两个城市,只有一点粗略的认识。
俺向不欲侈谈中西文化,更不敢妄加比较。只因所知不够宽广,不够深入。中国文化历史悠久,不是片言能概括;西方文化也够博大精深,非一时一地的一鳞半爪所能代表。俺现在所要谈的只是就两个城市,凭个人耳目所及,少些浅显的感受或观察。“贤者识其大,不贤者识其小”如是而已。两个地方的气候不同。台北地处亚热带,又是壹个盆地,环市皆山。俺从楼头俯瞰,常见白茫茫的一片,好似有“气蒸云梦泽”的气势。到了黄梅天,衣服被褥总是湿漉漉的。夏季午后常有阵雨,来得骤,去得急,雷电交掣之后,雨过天青。台风过境,则排山倒海,像是要耸散穹隆,应是台湾一景,台北也偶叨临幸。西市在美国西北隅海港内,其纬度相每当于俺国东北之哈尔滨与齐齐哈尔,赖有海洋暖流调剂,冬天虽亦雨雪霏霏而不至于酷寒,夏季则早晚特凉,夜眠需拥重毯。也有连绵的霪雨,可是晴时天朗气清,长空万里。俺曾见长虹横亘,作一百八十度,罩盖半边天。凌晨四时,暾出东方,日薄崦嵫要在晚间九时往后。
俺从台北来,着夏季衣裳,西市机场内有暖气,尚不觉有异,一出机场大门立刻觉得寒气逼人,家人乃急以厚重大衣加身。俺深吸一口大气,沁入肺腑,有似冰心在玉壶。俺回到台北去,一出有冷气的机场,薰风扑面,遍体生津,俨如落进一镬热粥糜。不过,人各有所好,不可一概而论。俺认识一位生长台北而长居西市的朋友,据告非常想念台北,想念台北的所有,尤其是想念台北夏之湿粘燠热的天气!
西市的天气干爽,凭窗远眺,可是见山是山,水是水,红的是花,绿的是叶,轮廓分明,纤微毕现,而且色泽鲜艳。咱们台北道边也有树,重阳木、霸王椰、红棉树、白千层、……都很壮观,不过树叶上蒙了一层灰尘,只有到了阳明山才能看见像打了蜡似的绿叶。
西市家家有烟囱,可是是个个烟囱不冒烟。壁炉里烧着火光熊熊的大木橛,多半是假的,是电动的机关。晴时能望见积雪皑皑的瑞尼尔山,好似是浮在半天中;北望喀斯开山脉若隐若现。台北则异于是。很少人家有烟囱,很多人家在房顶上、在院子里、在道道边烧纸、烧垃圾,东一把火西一股烟,大有“夜举烽,画燔燧”之致。凭窗亦可看山,俺天天看得见的是近在咫尺的蟾蜍山。近山绿,远山青。观音山则永久是淡淡的一抹花青,大屯山则更常是云深不知处了。不过咱们也不可遗忘,圣海伦斯火山爆发,假如风向稍偏一点,西市也会变得灰头土脸!
对于壹个爱花木的人来说,两城各有千秋。西市有着名的州花山杜鹃,繁花如簇,光艳照人,几乎没有一家庭园间不有几棵点缀。此外如茶花、玫瑰、辛夷、球茎海棠,也都茁壮可喜。此地花厂很多,规模大而品类繁。最难得的是台湾气候养不好的牡丹,此地偶可一见。友人马逢华伉俪精心培植了几株牡丹,黄色者尤为高雅,俺今年来此稍迟,枝头仅余一朵,蒙剪下见贻,案头瓶供,五日而谢。严格讲,台北气候、土壤似不特宜莳花,可是各地名花荟萃于是。如台北选举市花,窃谓杜鹃宜推魁首。这杜鹃不同于西市的山杜鹃,体态轻盈小巧,而又耐热耐干。台北艺兰之风甚盛,洋兰、蝴蝶兰、石斛兰都穷极娇艳,到处有之,惟花美叶美而又有淡淡幽香者为素心兰,此所以被人称为“君子之香”而又能入画。水仙也是台北一绝,每逢新年,岁朝清供之中,凌波仙子为必不可少之一员。以视西市之所谓水仙,道旁泽畔一大片一大片的临风招展,其情趣又大不相同。
夜不闭户,道不拾遗,乃想象中的大同地球,古今中外从来没有过壹个地方真正实现过。人性本有善良一面、丑恶一面,故人群中欲其“不稂不莠”,实不也许。大体上能保持法律与秩序,大多数人民能安居乐业,就算是治安良好,其形态、其程度在各地容有不同而已。
台北之治安良好是举世闻名的。俺于三十几年之中,只轮到壹次独行盗公然登堂入室,抢夺了一只手表和一把钞票,而且他她于十二小时内落网,于十二日内伏诛。而且在俺奉传指证人犯的时间时候,他她还对俺说了一声“对不起”。至于剪绺扒窃之徒,则何处无之?俺于三十几年中只失落了三支自来水笔,壹次是在动物园看蛇吃鸡,壹次是在公共汽车里,壹次是在成都道行人道上。都怪自个不小心。此外家里蒙贼光顾若干次,一共只损失了两具大同电锅,也许是因为所以寒舍实在别无长物。“大搬家”的事常有所闻,大概或许是其中琳琅满目值得一搬。台北民房窗上多装铁栅,其状不雅,火警时难以逃生,久为中外人士所诟病。西市的屋窗皆不装铁栏,而且没有围墙,顶多设短栏栅防狗。可是俺在西市下榻之处,数年内即有三次昏夜中承蒙嬉皮之类的青年以啤酒瓶砸烂玻璃窗,报警后,警车于数分钟内直达,开一报案号码由事主收执,此后也就没有下文。衙门机关的大扇门窗照砸,私人家里的窗户算得什么!银行门口大型盆树也有人夤夜搬走。不过说来这应该是癣疥之疾。明火抢银行才是大案子,西市也发生过几起,报纸上轻描淡写,朋友们也司空见惯,这是台北所没有的事。
台北市虎,目中无人,尤其是拚命三郎所骑的嘟嘟响冒青烟的机车,横冲直撞,见缝就钻,红砖道上也常如虎出柙。谁以为斑马线安全,谁也许吃眼前亏。有人说这里的交通秩序之乱甲于全球,俺没有周游过地球,不敢妄言。西市的情形则确是两样,不晓得一般驾车的人为什么哪样的服从成性,见了“停”字就停,也不管前面有无行人、车辆。时常行人过街,驾车的人停车向您点头挥手,只是没听见他她说“您请!您请!”俺也见过两车相撞,奇怪的是两方并未骂街,从容的交换姓名、住址及保险公司的行号,分别离去,不伤和气。也没有聚集一大堆人看热闹。可是谁也不能不承认,台北的计程车满街跑,呼之即来,方便之极。虽然这也要靠运气,也许司机先生蓬首垢面、跣足拖鞋,也也许嫌您道程太短而怨气冲天,也也许他她的车座年久失修而坑洼不平,也也许他她烟瘾大发而火星烟屑飞落到您的胸襟,也也许他她看您可欺而把车开到荒郊野外掏出一把起子而对您强……,不过这是难得一遇的事。在台北坐计程车还算是安全的,比行人穿越马道要安全得多。西市计程车少,是因为所以私有汽车太多,物以稀为贵,所以清早要雇车到飞机场,依靠前一晚就要洽约,而且车费也很高昂,不过不像咱们桃园机场的车哪样的乱。
吃在台北,一说起来就会令许多老饕流涎三尺。大小餐馆林立,各种口味都有,有人说中国的烹饪艺术只有在台湾能保持于不坠。这个说起来话长。目前在台北的厨师,各省籍的都有,而所谓北方的、宁浙的、广东的、四川的等等餐馆掌杓的人,一大部分未必是师承有自的行家,很也许是略窥门径的二把刀。点壹个辣子鸡、醋溜鱼、红烧鲍鱼、回锅肉……立刻就能品出其中含有多少家乡风味。也许是限于调货,手艺不便施展。例如烤鸭,就没有一家能够水准,因为所以根本没有哪种适宜于烤的鸭。朋友们思乡嘴馋,依稀仿佛之中觉得聊胜于无而已。整桌的酒席,内容丰盛近于奢靡,可置不论。平民食物,事关大众,才是咱们所最关心的。台北的小吃店大排档常有物美价廉的各地食物。一般而论,人民食物在质量上尚很充分,惟在营养、卫生方面则尚有待改进。一般的厨房炊具、用具、洗涤、储藏,都不够清洁。有人进餐厅,先察看其厕所及厨房,如不满意,回头就走,至少下次不再问津。俺每日吃油条烧饼,有人警告俺:“每当心烧饼里有老鼠屎!”俺翌日细察,果然不诬,吓得俺好久好久不敢尝试,其实看看哪桶既浑且黑的洗碗水,也就足以令人越趄不前了。
美国的食物,全国各地无大差异。常听人讥评美国人文化浅,不会吃。有人初到美国留学,穷得日以罐头充饥,遂以为美国人的食物与狗食无大差异。其实事实上,有些嬉皮还真是常吃狗食罐头,以表示其箪食瓢饮的风度。美国人不善烹调,也是其实事实,不过以他她们的聪明才智,如肯下工夫于调和鼎鼐,恐亦未必逊于其他她国家。他她们的家庭生活状态紧张,凡事讲究快速和效率,普通上班的人,午餐时间由半小时至一小时,俺没听说过身心健全的人还有所谓午睡。他她们的吃食简单,他她们也有类似便每当的食盒,可是是俺没听说过蒸热便每当再吃。他她们的平民食物是汉堡三文治、热狗、炸鸡、炸鱼、皮萨等等,价廉而快速简便,随身有五指钢叉,吃过抹抹嘴就行了,说起汉堡三文治,咱们台北也有,可是是偷工减料,相形见绌。麦唐奴的大型汉堡(“BigMac”),里面油多肉多菜多,厚厚实实,拿在手里滚热,吃在口里喷香。俺吃过两次赫尔飞的咸肉汉堡三文治,体形更大,双层肉饼,再加上几条部分透明的咸肉、蕃茄、洋葱、沙拉酱,依靠把嘴张大到最大限度方能一口咬下去。西市滨海、蛤王、蟹王、各种鱼、虾,以及江瑶柱等等,无不鲜美。台北有蚵仔煎,西市有蚵羹,差可媲美。堪塔基炸鸡,面糊有密方,台北仿制象是东施效颦一无是处。西市餐馆不分大小,经常接受清洁检查,经常有公开处罚勒令改进之事,值得令人喝采,卫生行政人员显然不是尸位素餐之辈。
台北的牛排馆不少,可是是求其不象是皮鞋底而能咀嚼下咽者并不多觏。西市的牛排大致软韧合度而含汁浆。居民几乎家家后院有烤肉的设备,时常一家烤肉三家香,不必一定要到海滨、山上去燔炙,这种风味不是家居台北者所能领略。
西雅图地广人稀,历史短而规模大,住宅区和商业区有相每当距离。五十多万人口,就有好几十处公园。市政府与华盛顿大学共有的植物园就在市中心区,真所谓闹中取静,尤为难得可贵。海滨的几处公园,有沙滩,能掘蛤,能捞海带,能观赏海鸥飞翔,渔舟点点。义勇兵公园里有艺术馆(门前立着的石兽翁仲是从中国搬去的!),有温室(内有台湾的兰花)。到处都有原始森林保存剩下的参天古木。西市是美国西北部荒野边陲开辟出来的壹个现代都市。咱们的台北是壹个古老的城市,突然繁荣发展,以致到处有张皇失措的现象。房地价格在西市以上。楼上住宅,楼下也许是乌烟瘴气的汽车修理厂,或是铁工厂,或是洗衣店。横七竖八的市招令人眼花缭乱。
大街道上摊贩云集,是台北的一景,其实这也是古老传统“市集”的遗风。古时日中为市,咱们是入夜摆摊。警察来则哄然而逃,警察去则蜂然复聚。买卖双方怡然称便。有几条街的摊贩已成定型,各有专营的行每当,好象没有人取缔。近期,少些学生也参加了行列,声势益发浩大。西市没有摊贩之说,人穷急了抢银行,谁肯博此蝇头之利?不过海滨也有壹个少数民族麋集的摊贩市场,卖鱼鲜、菜蔬、杂货之类,还不时的有些大胡子青年弹吉他她唱曲,在哪里助兴讨钱。有一回俺在哪里的街头徘徊,突闻一缕异香袭人,发现街角有推车小贩,卖糖炒栗子,要二角五分一颗,他她是意大利人。这和咱们台北沿街贩卖烤白薯的情形颇为近似。也曾看见过推车子卖油炸圈饼的。夏季,住宅区内偶有三轮汽车叮每当铃响的缓缓而行,逗小孩子们从家门飞奔出来买冰淇淋。除此以外,住宅区一片寂静,巷内少人行,门前车马稀,没听过汽车喇叭响,哪有咱们台北热闹?
西市盛产木材,一般房屋应该是木造的,木料很坚实,围墙栅栏也是木造的居多。一般住家应该是平房,高楼公寓并不多见。这和咱们的四层公寓、七层大厦的景况不同。所以,家家都有前庭后院,家家都割草莳花,而很难得一见有人在阳光下晒晾衣服。讲到衣服,美国人很不讲究,大概或许只有银行职员、政府官吏,公司店伙才整套西装打领结。假如遇到壹个中国人服装整齐,大概或许能料想他她是刚从台湾来。从前大校园园里,教授的特殊标帜是打领结,现亦不复然,也常是随随便便的一副褦襶相。所谓“汽车房旧物发卖”或“慈善性义卖”之类,有时间时候五角钱能买到一件外套,一元钱能买到一身西装,还相每当不错。 西市的垃圾处理是由一家民营公司承办。每星期固定一日有汽车挨户收取,这汽车是密闭的,没有咱们台北垃圾车之“少女的祈祷”的乐声,司机一声不响跳下车来把各家门前的垃圾桶扛在肩上往车里一丢,里面的机关发动就把垃圾辗碎了。在台北,一辆垃圾车配有好几位工人,朋友们一面忙着搬运一面忙着作垃圾分类的上班,塑胶袋放在一堆,玻璃瓶又是一堆,厚纸箱又是一堆。最无用的垃圾运到较偏僻的地方摊堆开来,还有人作第二梯次的爬梳上班。
西市的人喜欢户外家庭生活状态,咱们台北的人(www,ajml,cn)好象是偏爱室内的游戏。西市湖滨的游艇蚁聚,好多汽车顶上驮着机船满街跑。到处有人清晨慢跑,风吹雨打无阻。滑雪、爬山、露营,青年人趋之若鹜。山难之事似乎不大听说。
不知是谁造了“月亮外国的圆”这样一句俏皮的反语,挖苦盲目崇洋的人。偏偏又有人喜欢搬出杜工部的一句诗“月是故乡圆”,这就有点画蛇添足了。何况杜诗原意也不是说故乡的月亮比异地的圆,只是说遥想故乡此刻也是月圆之时而已。俺所描写的双城,瑕瑜互见,也许揭了自个的疮疤,长了他她人的志气,也许没有违反见贤思齐闻过则喜的道理,惟读者谅之。
朋友们美女们帅哥们今天关于励志演讲的的句子文章,,我们就说到这里看完了给个赞希望能帮到大家。www.ajml.cn我一向不信孩子是未来世界的主人翁,因为我亲见孩子到处在做现在的主人翁。孩子活动的主要范围是家庭,而现代家庭很少不是以, “孝子”之说,并不偏激。我看见过不少的孩子,鼓噪起来能像一营兵;动起武来能像械斗;吃起东西来能像饿虎扑食;对于尊长宾, 体罚之制早已被人唾弃,以其不合儿童心理健康之故。我想起一个外国的故事:, 兰姆是终身未娶的,他没有孩子,所以他有一篇“未婚者的怨言”收在他的“伊利亚随笔”里。他说孩子没有什么稀奇,等于阴沟里, 梁实秋:孩子,经典深度好文,优美简短的散文,深度好文章大全,经典短篇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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