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染：碎音

　　一九九x年对少些人来说，似乎是不祥的一年，少些俺熟识的和不熟识的年轻人，都在不该死去的年华英年早逝了。俺身边就有一位，虽然已算不上年轻，可是也绝不到被天堂或地狱召唤的年纪。他她是在一天黄昏时分，壹个人躲在咱们单位他她自个的主任办公室里，好似作着什么偷偷摸摸的事情，然后，忽然干叫一声，窒息猝死。有人说，这一年的彗星和日蚀，神秘地和某些作过不可告人的事情的人发生了联系，然后把他她们带走了。

　　俺不知道。俺很难相信没有被自个证实的事物。

　　家庭生活状态中希奇古怪、不可捉摸的事情越来越多。有时间时候，您明明看准无误，可忽然就不是它了。弄得人心里恍恍惚惚，七上八下，不知怎样是好。

　　近来，少些古怪的事情接二连三地发生，而这些怪头怪脑的事物原来应该是远离俺的，它们总是发生在哪种头脑复杂而且对地球充满了探索劲头的斗士身上。像俺这样既缺乏好奇心又胆小的女子，不管在现实中还是在脑子里边，一般什么也不会发生，日子宁静得如同一片坍塌了墙垣的旷地，澹泊滢澈。必须，这并不是说俺已经饱履世事，历经坎坷，内心已抵达冥合的暮秋，懂得了家庭生活状态的化繁为简，深藏若虚。恰恰相反，俺的家庭生活状态一样云定风清，平静得没有任何历练可言。简单，的确是俺的天性使然。并且，俺习惯于这种简单。

　　就是这样壹个不高的要求，不知怎么却离俺越来越远。

　　昨天傍晚，俺与男人一起吃过晚饭，就壹个人躲进卧房，坐在床沿上发呆。因为所以他她总是在客厅里走来走去，身影如同一堵墙壁，叭嗒叭嗒的脚步声搅得俺心里十分慌乱，这种绵绵延延、虚虚实实的脚步声在俺的血管里起伏跌宕，蹿突跳跃，即使俺用双手把耳朵堵起来，哪声音也依然缠绕不去，无法销匿。

　　的确奇怪，俺对这种声音的慌乱感已经持续好一阵时间时候了，也说不清到底是从何时而起。这声音总是追随着俺，使俺在平静的甚至是有些木然的思道线索中，猝不及防地被跌碎、被唤醒过来，惊觉地专注于此。由于这声音有形或者无形、存在或者虚幻地不断响起，即使俺并没有忙于什么，甚至什么事情也没作，俺心里依然会觉得特别忙乱和紧迫，轻松不下来。脑中似乎同时充满着许多事，乃至一件事也想不起来。太满了，反倒一片空白。

　　轻松，对俺来说，的确是一件沉重的事情。感受轻松，俺觉得是十分困难的。

　　俺急忙离开客厅，离开哪声音，坐到卧房的床沿上来。

　　望着窗外，俺看到已是晚暮苍冥时分，从家里五层高的房间窗口眺望出去，一群一群绿绿的树干顶冠的叶子，如同游动的青蛙，在齐窗高的半空里无声地波浮。俺凝神看了一会儿，没有听到好听的树叶的摩挲声，却听到男人在哪边房子里把电视频道换来换去的响动，以及他她的拖鞋在木板地面上发出的烦躁不安的声音。

　　于是，俺离开家，打算到楼下的报摊买几份小报。

　　俺发现俺越来越懒得与他她谈话了，可是懒得谈话并不意味着厌烦与他她谈话。俺其实一点也不厌烦他她。有他她若隐若现地在身旁，在不太远可是也不太近的地方呆着，俺心里才觉得踏实和安全。

　　在单位俺也是喜欢壹个人呆着，财务部除了俺，还有一名出纳员小李，俺作会计。平时，小李总是提醒俺不要老是望着哪台微机电脑出神想事。其实，俺只不过是在注意倾听楼道里哪有也许传来的由远而近的皮鞋的蹋蹋声，哪是主任的高跟鞋踩在楼道石灰地面上的声音，不知为什么这声音清脆尖锐得如同一根根钉子，一下一下扎在俺的皮肤上。每每当俺在微机上的计算出现疑问的时间时候，这恐怖的蹋蹋声都会从天而降。然后一句“有什么疑问吗”的询问便会软软地从一张充满善意的赝笑的脸孔上掉下来，哪是一种把您推得很远的亲切，掺杂着虚幻不定、永久使人无法真正抓到手里的热情。

　　俺经常常常半是畏惧、半是警惕地凝视这张中年的脸——面容略显枯槁，眼白过多而混浊，嘴唇薄薄的，散发一种苍白的光泽。头发比真丝必须要柔软，脸庞的造型相每当的好，只是哪只低矮的鼻梁和宽大的鼻孔，仿佛缺乏某种正气的力量。

　　应该说，这样一副面孔，平常得咱们在大街上随时可遇，完全够得上过目即忘的相貌标准。可是是，依靠您对哪脸孔仔细地看上一眼，就不管怎样也不会把这张普通的脸庞湮没在人群之中了。这样一张普通脸孔的不普通之处，俺曾多次暗自分析其中的缘由，始终不得其解。直到有一天傍晚，下班时间时候，她从俺的眼前忽然转过身去的一刹那间，俺终于醒悟——这种亲切所以使俺不安，完全是由于来自她脸孔后边的笑容引起的，这种独特的不同于常人的笑，只有每当她背过脸去，才能被人真正看到，也就是说，哪笑容不是展开在她的面颊上，而是绽现在她的后脑勺上，它隐隐约约地躲藏在黑黑的长头发缝里闪烁，使人觉得其中隐匿着多种危险的因子。这来自于脸孔背面的阴气森森却争取给人以亲切特征的微笑，经常常常使俺觉得比刀光闪闪却浮于言表的毒骂更毛骨悚然。在这严丝合缝的笑容里，不会有半点真实的东西或秘密泄露出来。

　　俺的确难以解释对这张脸孔的不能自拔的畏惧。觉得咱们之间始终存在着一种错综复杂、明枪暗箭又无所不在的微妙关系。可是哪到底是什么，俺也不知道。

　　俺以前偶尔发呆的时间时候，顶多想一想这张脸孔，至于其他她的，俺的确什么也没想，家庭生活状态还有什么可想的呢？这一种家庭生活状态与另外一种家庭生活状态也许有所差别，可是无所谓哪一种更好，不值得再去改变什么，战胜什么。无非这样。单位其他她部门的同事议论俺骄傲不爱理人，俺哪里是骄傲啊，俺不过是懒与人语罢了。

　　人为什么非得谈话不可呢?

　　回到家，俺自然是越发懒得谈话。记得五年前俺和男人刚结婚哪会儿，咱们能伴着窗外夏夜的雨声，相拥在卧房一隅的松软的大床上，低声聊上大半夜。窗外澄澈的雨珠滴滴嗒嗒垂落到楼下的绿阴地上，如同一大朵一大朵的白色花瓣沉沉地掉落在岑寂的沙土上，发出咝咝啦啦的渗透声。咱们似乎有着说不完的话，多么渴望能够成为一对被软禁的永恒的囚徒啊。直到臆想到到第二天清早七点钟必须要起床去上班，才恋恋不舍地闭上嘴巴，合上眼睛，在梦里的交谈中安然睡去。哪里是什么“昼短夜苦长”，分明是绵绵润雨夜苦短啊！

　　哪时，俺对他她的感情要求特别高，敏感得如同一根上紧的发条，一只惊弓之鸟，好似每一天地球都有也许崩溃了似的。哪时间时候，俺经常常常设想与他她结盟自杀之类的情景，幻想把一场热恋推到高xdx潮的结局。其实，人在激情之中真是无幸福可言，这是俺后来获得平静的体验之后才得到的。而且，人在激情之中所说的任何话，应该是人体在情感的生物反应下流溢出来的，它的可信度是值得警惕的一件事，这必须也是俺后来得出的，可是每当时绝对不是出于谎言的目的地。随着岁月的流逝，俺的情感家庭生活状态越来越像地衣苔藓一致容易满足，只需给它一点点水分，它就能成活。时光的确是一种奇怪的磨损剂、腐蚀剂，它把哪种火焰般的恋情打磨成一种无话可说（即无话不能说）的亲情。现在，俺真的不知道自个是怎么回事。

　　最初，男人见俺懒言少语，以为俺怎么了。一天，他她居然举着一本书过来问俺，他她说，书里的壹个外国人讲，长久的沉默有多种意味，某些沉默带有强烈的敌意，另少些沉默却意味着深切的情谊和爱恋。他她还举了例子，说，书上的这个人有壹次接受另壹个人的造访，他她们才聊了几分钟，就不知怎地突然发现彼此间没有什么可说的了，接下来他她们从下午三点钟一样呆到午夜。他她们喝酒，猛烈地抽烟，还吃了丰盛的晚餐。在整整十小时中，他她们说的话总共不超过二十分钟。从哪时起，他她们之间起始开端了漫长的友谊，书上的这个人第壹次在沉默中同他人发生了亲情。沉默是一种体验与他她人关系的特定手段。

　　俺说，“咱们不谈话，可咱们之间并没有发生什么或改变什么。俺的确依靠您，离不开您。”

　　他她疑虑地看了看俺，想说什么，最终又没说。只是喉结动了一下。

　　俺走到楼下买报纸的时间时候，注意到楼前的哪一片绿草丛生的旷地上长起来几株灌木，还有少些杂色的野花可怜巴巴地干枯着。远处是一堆铁红色的废砖头和一只不太高的伸手摊脚的黑色脚手架，闷闷地发着焦渴的光亮，它们似乎都在烦躁地挥发着下午的太阳晒进去的燥热。

　　俺想，要是下一场雨该多好！

　　从楼下买报纸回来，俺没有乘电梯，俺沿着模模糊糊的楼梯往五层爬。听着自个的脚步声，俺忽然又有点神思恍惚，一种压迫的感觉像黯淡的光线一致覆盖在肢体上，这声音总是诱发俺想起某一处哪由远而近的高跟鞋的敲击声，俺无法消除对这种声音的持续不断的恐惧感。

　　俺有些慌乱起来，急忙加快脚步爬上五层，敲响自个的家门。

　　意外的是，俺出去不过一刻钟时间，房间里边却没有应声了，也没有任何动静。

　　俺又急切地敲了几下房门，盼望男人快点打开门，以便摆脱刚才哪莫名而起的恐慌。可是是，房门里边像壹个久无人至的废弃的仓库，或者是一窟年代悠远的洞穴，无声无息。

　　俺抬起头，猛地看到房门上红色的油漆赫然写着六零六。俺急忙转身，犹如一只最敏捷的猫一般，迅速而轻巧地往楼下蹿了一层。俺所以蹑手蹑脚，是为了避免脚下发出声响。然后，俺在与上一层相同的位置上敲响了自个的家门。

　　里边似乎远远传出一声游丝般的询问，“谁啊？”

　　不等哪声音结束，俺立刻大声喊叫“是俺！”

　　房门打开了，一位少妇站立在眼前。她一只手撑在潮乎乎的门框上，另一只手漫不经心地别在柔软的腰间。

　　刹哪间，俺被眼前的情境惊呆了，壹个冷战把俺打到身后楼道凉嗖嗖的墙壁上，手中的报纸散落一地。地上一片白哗哗的云彩。

　　少妇表情奇怪地迟疑了一下，只低低说了声“走错了”，就又关上屋门。

　　俺这才看见房门上火苗一致冰冷的号码：四零六。

　　俺再也沉不住气，落荒而逃。

　　这时的俺，已经成了惊恐万状的兔子。

　　俺在楼上楼下来来回回窜跳，再也控制不了自个的脚步，双腿犹如灌了铅，大象一般的沉甸甸的脚，重重地踏在渐渐黑暗起来的楼梯上。奇怪的是，这会儿俺听到的不是自个的脚步声，俺分明听到一种由远而近的高跟鞋的蹋蹋声，这声音越来越响，越来越嘹亮。

　　每当男人为俺打开自家的五零六房门时，俺已经被汗水淋透，俺感觉到自个的头发变得一绺一绺的，像油画上的黑颜料。

　　俺把湿淋淋的身体靠在他她的锁骨上，气喘吁吁地告诉他她刚才所发生的所有。他她轻轻推开俺，退后一步，站立在门厅四壁雪白的空旷之中，全神贯注地看着俺。

　　隔了少些时间时候，他她说，“您一定是累了。”

　　俺说，“您不相信吗？您看俺已经被汗水湿透了。”

　　“外边下雨了。”他她的嗓音有一种古怪的沙哑。

　　俺生气了，好似俺在对他她虚构似的。他她怎么就不相信俺和俺的遭遇呢?

　　男人似乎看出俺的不快，拉俺到阳台上，用力把一扇半掩的窗户吱扭一声推开，显然是雨水把铁窗户的窗杆锈住了。“您看，下着雨呢，您怎么连雨伞都不带就跑出门？”

　　俺望着哪缠缠连连咝咝啦啦的雨滴，以及楼房背后哪一条伸向远处去的湿淋淋的曲折蜿蜒的小道，惊愕得一句话也说不出。

　　每当晚，俺一夜没有睡好，辗转反侧，想不看透这所有是怎么回事。

　　每当今一清早，俺只是略觉眩晕，可是还是准时离开家门去上班了。

　　一夜的小雨停息了，空气凉爽而静谧。道边的小水洼闪烁着乌亮的光泽，城市的景观被光线折射到水洼上，构成一幅静止的黑白图片，哪图像似乎正安静地等候行人去踏破。一排排高大的树木或低矮的草丛，舒展地喘息着，尽情地享受着早晨的清馨。俺身置这洁净的空气里，仿佛家庭生活状态里所有的混浊都被洗涤了，身体的不适之感也被丢到一边。一夜的睡眠，即使不够安稳，也足以抹去昨晚“鬼打墙”的记忆。

　　清晨的凉爽使得天空格外的蓝。

　　俺准时坐在财务部办公室里，一缕阳光斜射在眼前的微机电脑屏幕上，哪光线被玻璃反射成一道散发着诡秘的白光。俺目不转睛地盯住哪光线发呆。

　　天气这样之好，俺却不得不坐到这台机器前。俺多么痛恨这台机器啊！每日，俺都得死死盯住它上面的表格数字，算来算去，不敢有一丝一毫的懈怠与疏忽，可是差错依然会不备而至。每每当这时，楼道里就会由远而近地传来哪高跟鞋急促的蹋蹋声。

　　出纳员小李已经坐在对面的椅子上，她正在津津有味地享受着早餐——一只金黄的鸡蛋饼，她的胃口好得总是饥肠辘辘，随时等候着要饱餐一顿。她的丰满的下巴层层叠叠，滑溜溜的纹道如同一道道小道，能通向任何开阔的方向盘。令俺羡慕不已。

　　小李吃完鸡蛋饼，打了这一天的第壹个愉快的饱嗝之后，用餐巾纸抹抹嘴，说，“怎么大清早来了就发呆呢！”

　　俺的身子忽然向后倾了一下，混乱的思道被她的语声切断了。

　　俺说，“没什么，没什么。”

　　俺站起身，为咱们俩一人沏了一杯清茶，然后坐下来。俺重新调整了目光和呼吸，叹了一声，就打开微机。俺争取把哪屏幕想像成一盘香喷可口的菜肴，告诉自个俺正准备进入它的芳香。

　　屏幕上的数据表格就像一间无穷大的空房子里的银光闪闪的蜘蛛网，俺端坐在这个巨大蛛网前，起始开端了不停地牵一牵丝网、修补少些数据的上班。

　　俺一边上班，一边走了神，就像有时间时候笔直的家庭生活状态之道时常也会把咱们引入偶然的岔道似的。望着屏幕上的“蜘蛛网”，俺的眼前却进入了另一番景象。

　　……俺走在去主任办公室的道上，俺正准备取回主任校正过的一份单据。走过单位院子里卵石铺成的小道，俺看到一枝桃树花掉下来，被人踩扁了，已经蔫干。一棵微不足道的小草歪歪斜斜，在砖头与卵石参差不齐的夹缝里顽强地滋出，它的扭曲的姿态使俺看到了弱小生命企图改变命运的力量。

　　然后，俺穿过一条阴暗错综的走廊，脚步把薄薄的瓷砖地板震得格格作响。俺走进了主任硕大的办公室。

　　忽然，俺发现，她的办公室里空无一人。可是，两分钟前，她还在电话里说在办公室等俺呢。俺纳闷地收住双脚，愕然伫立，向房间里边探着头。

　　屋子又高又大，俺发现哪一排一排超高的白色柜子上边，全是空的，哪种空洞使俺臆想到一张张没有了舌头的大张的嘴。哪些柜子把房间切割得犹如谜宫一般，看不到里边会潜藏着什么。俺心虚地环视着空房间，房间里似乎有一股呆滞而神秘的雾气，呈青蓝色，从屋顶到窗檐有一串蜘蛛网缠附下来，依稀可见。室内明显地缺乏通风，一袭腐朽之气迎面贴到脸孔上。几缕暗黄色的微光，从又高又窄的窗户斜射进来，外边临街，隐约能看到窗外有一座坍塌半截的破败建筑物。这所有，使俺立刻呼吸到一种严峻而恐怖的气息。

　　俺急切地希望看到主任真实的身影，取到单据，马上离开。

　　果然，俺的余光在房间的一隅看到壹个小小的黑影。可是，哪影子倏忽一闪就不见了，只留下一串模糊不清的语声，俺没有听清。

　　俺被吓得有些站立不稳，便蹲了下来。停了一会儿，哪声音又模糊不清地哼一句。俺仔细辨析，也许是俺改变了高度的缘故，哪声音从高处沉落下来变得清晰了少些。俺听到哪嗓音似乎在说，“让过去哪个机密死去吧，不要泄露给任何人！”尽管这声音翁翁塞塞的，像口中含着一团棉絮，又像米粥撒到衣服上后洗涤时的哪种缠缠连连的不清爽，粘粘乎乎的。可是是，这回俺的确听清了。这是俺有生以来听到的最为刺激的声音。

　　俺的身体立刻瑟瑟发抖起来，因为所以影子的声音并不是主任的声音，而是已经死去了的老主任的声音，他她哪特有的浓重的惠安乡音，抑扬顿挫，一板一眼，俺永久也不会遗忘。

　　直到这时，俺才猛然想起来，俺对楼道里的脚步声的恐惧，就是在老主任死后、由他她的亲密伙伴——现在的主任接替的哪一天起始开端的。

　　俺冲着哪形状模糊的影子消失的方向盘高声叫喊，“俺一点也不知道您们的秘密啊！”

　　俺一边说着，一边鼓足勇气站了起来，并且不顾所有地朝哪个影子方向盘扑了过去。俺想，虚幻总比真实的事物更恐怖，哪怕哪真实之物是一只凶狠的老虎，也比暗处隐藏的阴阴怪叫的小猫更使人能对付。

　　这时，房门不知是因为所以风还是被什么力量所驱使，忽然哐地一声关上了。

　　俺一回身，正好有人走了进来。出纳员小李打开水回来了。

　　俺惊惧地转移自个的思绪，回到眼前的微机上边来。

　　俺站起身，倒了一杯水，又喝了几口，定定心神，准备重整思道。

　　可是，俺喘息未定，就听到了楼道里哪熟悉的由远而近的高跟鞋的蹋蹋声。这壹次，是真切的蹋蹋声，近得就在俺的耳朵边上，并且越来越清晰。它真实无误地降临了?

　　这绝不也许是俺臆想出来的，因为所以出纳员小李说了声，“主任来了。”

　　每当主任哪一张冷嗖嗖的笑脸悬浮在俺头顶上方的一刹那间，俺的心脏如同一颗子弹从喉咙里飞了出去，射到对面的墙壁里边去了，俺看到哪雪白的墙壁震荡般地忽忽悠悠一鼓一缩，而俺的胸壁一下子凝固成一堵死寂的无声无息的墙。俺的整张脸孔都被她的永久亲切而莫测的微笑吸空了。

　　俺再也支持不住，壹个箭步就蹿出办公室，逃跑了。再也不想回来了。

　　俺走到街上，日光似乎特别刺眼，俺觉得有些晕眩，就闭上眼睛。可是，闭上眼睛的天空，又有一种强烈的万花筒一致的色彩，使俺进入醉酒样的状态。俺的注意力难于集中，视觉紊乱，无法连贯，视野在俺的面前摇摆不定，周围的建筑似乎扭曲了，就像在曲面镜中所见一致。前前后后的人群看上去也怪模怪样，像戴上彩色的面具，有的变成了一堆形状不定的抽象物，使俺极想发笑。俺的头部、双腿和全身有一种间断性的沉重感，咽喉干燥、发紧，感到窒息。思维像闪电一致飘来飘去，使得俺整个人都要飘了起来。少些字词和不连贯的句子喋喋不休地出现在俺的脑中，俺感到就要离开自个的肉体了。

　　俺的身体就像一股水流被人为地改变了河床，流向与俺本身不同的方向盘。

　　俺挥手叫了一辆的士，立刻钻了进去。也许是由于车速太快的缘故，两旁的所有就像从流动的水面反射出来的一致，似乎所有的物件的颜色都在令人不快和不停地改变，物体的影子则呈现黯淡的色泽。奇怪的是，此刻俺所有的听觉，全都转化成视觉效果，知觉转换为光学效果（比如一辆汽车急驶而过的噪音），而每壹个声音都激起壹个相应的富于色彩的视觉，其形状和颜色像万花筒中的图片一致不断变化……傍晚男人回到家中，把俺从睡眠里摇醒，俺一下子从床上跃起，环住他她的脖颈不肯撒手，委屈的心情使俺对他她产生了最大限度的依赖。

　　俺口中叫着“关机！关机！”

　　他她说，“您还作梦呢，这不是财务办公室。”他她掰开俺僵紧的手指，“快起来吧，俺都饿了。”

　　他她走进厨房，打开水龙头，水管里边发出几声咳嗽般的怪声音，然后是水流如注的哗哗响。

　　俺趿上拖鞋，走出卧室。

　　“咱们吃什么？”男人一边说着，一边打开紧关的冰箱。

　　俺本能地冲着冰箱高声叫了起来，“关机！关机！”

　　他她蹙了蹙眉，顺手关上冰箱的门，“您是怎么啦，还在作梦吗？”

　　他她走到俺身边，轻轻地拍俺的头，体贴地说，“您这些日子太累了，脸色都不对，整个人就像一株大雨中的麦苗，蔫蔫的。每当今俺作饭吧。”

　　俺再壹次把头枕到他她的肩胛骨上，虽然俺知道他她无法分担俺精神里哪个最为隐秘的事情，可是是，有这样一堵结实得墙壁一般的肩膀支撑在俺的身边，的确使俺心里充溢一种深沉的平静感和安全感。

　　俺说，“也许，俺真是累了。”

　　俺靠在他她的肩上不想动。

　　他她说，“您在想什么？没有不舒服吧？”

　　俺从冰箱上顺手取下中午睡前喝剩一半的红葡萄酒杯，一饮而尽，心里暖热了一下，清爽起来，浑身的神经也都活过来。“俺的手指被车门夹了，”俺举起食指给他她看，“可俺记不清是怎么弄的了。”

　　他她拿过俺的手指仔细看了看，说，“好似看不出什么。”

　　“肯定伤到里边了，您看不见。”俺说。

　　“凡是看不见的就别每当事了，好吗？”

　　“俺也想这样，可俺的感觉总是提醒俺有了什么事。”

　　俺继续伏在他她的肩头，像个灾难中束手无策的小孩子信任父亲一致信任他她，听任他她引导俺在日常家庭生活状态的形而下学的混乱中前行。

　　夜晚，咱们早早就躺到床上，俺穿着一件磨损得有些毛边的旧睡衣，它的毛绒绒的质感使俺的肌肤感到特别的妥帖。长期以来，睡衣就像朋友或亲人一致，俺总是喜欢旧的，不管多么磨损，也不忍丢弃。睡衣的淡紫色和卧室黯淡的光线浑然一体。俺侧身而卧，男人背对着俺，他她结实的躯体在朦朦胧胧的月光下呈Ｚ字形躺在俺的面前。俺一样以为，人的背影是一种无声的言语，而言语本身实在是多余之物。俺一只手枕在脑袋底下，端详着他她的背影，身体包裹在薄薄的被子里边格外温暖。此刻，俺觉得十分舒适，有一种懒洋洋的感觉弥漫全身。

　　这一天的紧张焦虑终于过去了。

　　俺很想搂住他她的脊背，或者让他她抚摸俺。可是只是搂着和抚摸，不想其他她。这一天的日子俺好似已经精疲力竭，再无多余的力气。俺知道，假如俺主动去环住他她，在这样壹个温馨安静的夜晚，在这样一种岁月还没有把咱们打磨到衰老的年华，俺的动作肯定会招致一场不可收拾的暴风骤雨局面。

　　而且，纯粹的爱抚的感觉，与单纯的性的理想和愿望不同，哪绝不是靠要求就能换来的。

　　于是，便罢了。

　　床垫在身子下边温柔地依顺着俺的肢体。俺看到厚厚的落地窗帘的一角没有拉上，一束发青的光线正从哪缝隙斜射进来，使得房间比以往的夜晚显得亮了些。哪光亮落在房间里栗色的半旧木质家具上，以及干净的陶器、根雕和晚间丢在床头茶几上的一小堆果皮上。俺以惊讶的目光盯住这缕珍贵的光线，仿佛它是茫茫黑夜里惟一的安慰与奢侈品。墙壁上滴滴嗒嗒的钟声，心平气和地保持着一成不变的节奏，俺的血液跟着它的节拍也宁静下来。俺的身后，卧室的房门敞开着，俺听见卫生间里淋浴器漏出的水滴正缓缓地垂落到浴缸上，哪滴嗒声透过长长的门厅走廊若隐若现，像催眠曲似的柔软。这所有使俺感到满足，俺急欲进入睡眠之中。

　　正在俺刚要掉进睡眠的一片空白之中的时间时候，俺被什么隐隐的响动惊醒过来，睡意一下子九霄云外。俺警觉地仔细倾听，终于听到了哪是壹个人攀爬楼梯的脚步声，哪是一双皮质很好的硬底皮鞋，后跟很细，可是并不很高，一双中年女性肥硕的脚。哪双脚越来越近，越来越响，轻轻爬上了五楼，然后哪双脚就站立在俺家房门外边的垫子上。俺甚至听到哪人举起胳膊准备摁响门铃时袖管发出的咝咝声，只是在哪手指尖即将触碰到门铃按钮时忽然停住，手臂似乎高悬了一会儿，好似犹疑片刻，才决定不按响。俺的心跳第二次从喉咙里飞了出去，脖颈上软软的蓝血管，随着惊恐剧烈地起伏。

　　直到俺听见哪脚步声缓缓离开，才喘了一口气。哪脚步依然很轻，可是每一声都在俺的脑中钉下壹个坑。

　　俺紧紧抓住男人的肩膀，并且用尽全身的力气抱紧他她，俺叫了起来，“听啊，脚步声，您快听啊，脚步声……”

　　他她醒转过来，“什么脚步声？”

　　“您快听，有脚步声！”俺指向楼道方向盘。

　　他她倾听了一会儿，然后用哪熟悉的沙哑的嗓音说，“别闹了您，您总是与梦为邻。”

　　俺说，“是真的。”

　　他她说，“俺怎么听不到？”

　　俺说，“真的是真的。”

　　俺浑身抖个不停，死死抱住他她不肯撒手。

　　他她见俺格外激动，就起始开端对俺上上下下摸索起来。俺攥住他她的手，不让他她动，依靠求他她抱紧，“别动，千万别动，您听不到了。”

　　他她大概或许是听到了俺小鼓一般急促的心跳，就说，“别怕，肯定是您听错了。”

　　“不会错，不会错，真切得几乎能看到。”俺说，“您看楼道里的灯都亮了。”

　　透过紧临楼道的厨房玻璃，楼道的灯果然是亮的。

　　“您这样大声叫喊，灯肯定要震亮的。”

　　他她打开床头灯，“屋里什么也没有。”

　　“真的，刚才真切得几乎能看到。”

　　“看到什么？”

　　“就要掉下来了，哎哟，就要掉下来了！”俺高声尖叫。

　　“什么掉下(www,ajml,cn)来了？”

　　“主任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