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染经典美文,破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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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染:破开

  他她把壹个女人往天上一抛

  哪女人至今还在空中悬浮

  ——亚历山大。叶列缅科

  俺和俺的朋友殒楠在忽然变得空洞寂寥了的机场候机厅里一下子清澈明晰起来,咱们的声音也从刚才的淹没在嘈杂纷乱天南地北的语调中抽脱出来,一时间显得嗓音大了许多,俺甚至听到了她哪熟悉的气息。刚才这里还是黑压压一片喧哗起伏的人头,波浪一般的手臂层层叠叠地举向玄舱入口处的机场小姐,很像是好得要死却结不成婚或者厌倦得要死却离不成婚的人抢购特赦证书似的争先检票,获准通过,捷足先登,生怕被飞机丢下,赶不上这一历史性的时刻。其实,前后总共不过十几分钟时间。

  咱们不急。咱们甚至有一种赛着沉着的心理。

  沉着是由家庭生活状态的阅历构成,哪一种坦然面对所有的以不变应万变的素质,俺不及殒楠。她有壹次说俺在家庭生活状态中像个受惊的小动物,比如陷阱丛生的森林里的一只母鹿,面临杀戮奔赴哪一家的餐宴即将成为盘中美食的一只母羊,丧失了侵略天性的四面楚歌的一只母狼……然后,她想了想,又统统把“母”字去掉,她说她不喜欢在俺的所有称谓前多出壹个“母”字,这个字不属于俺,这个字有时间时候被世俗的性别偏见把它与愚蠢、软弱、被动、无能之类的贬义词汇联系或等同起来。她说,她喜欢俺哪“小弟弟式的小妹”或“小妹式的小弟弟”的样子,潇洒智慧、怪异而惊人的哪种妩媚。

  她津津乐道地向俺谈论她家里的两只狗,她给哪只母狗起名叫作逗号,给另一只公狗起名叫作句号。她说,逗号很爱句号,爱得很专注;句号也爱逗号,只是句号爱逗号的时间时候,同时还惦记着邻居家的母狗,她管哪一只母狗叫作冒号,她说,若有哪一只不知好歹、贼胆包天的公狗胆敢亲近冒号,句号便会呼啸着从它的爱侣逗号身边一跃窜出去,嘴里呼呼噜噜霸气十足地呜呜响着。她说,句号的行为使得冒号至今没有伴侣,冒号总是引颈以待、孤苦零丁的样子,仿佛随时都有提示并引出下文的危险。

  “男人嘛,就是这样,”殒楠说,“在俺的家乡,曾有一对相爱的男女,由于他她们的婚姻遭到双方父母的反对,于是两人暗暗发誓要在山城里最高的哪座青石山上跳崖,以命殉情。终于,在一天傍晚,夕阳还没有完全褪尽,两人牵着手双双沿着肠子般的山道,盘环而上。两人来到山顶的悬崖前,相拥而坐,在冷漠的雨雾中,在荒草凄凄、枯叶呻吟的衬托下,两个人不断地呼唤着对方的名字,海誓山盟度过了一段稠密的时光。渐渐晚风袭来,夜色四合。女人说,今生不能,让咱们来世再聚。

  您先跳吧,俺随您而去。男人说,说好了,咱们来世在一起,您可不要让俺找不到您。您先跳吧,俺随您而去。最终,哪女人一咬牙一跺脚,纵身跳下无底的悬崖。这时,哪男人方才如梦初醒,探出身子向下眺望,用力倾听女人坠落到底的惨叫声。

  可是,深不见底的悬崖哪里还听得到什么声音。他她壹个人在山顶害怕起来,既不敢跳下去,又不敢沿山道退回去面对女人的父母。壹个人在山顶思前想后,趁着夜色痛痛快快哭了一整夜。第二天早上,玫瑰红的晨曦暖暖地铺撒在他她的身旁,喷薄欲出的太阳金光灿灿,如一只圆圆的鸡蛋煎饼。他她感到饿了,便从坐了一夜的树根上站起来,眼前一阵发黑,他她觉得困了,然后他她就壹个人下山回家去了。哎,男人嘛。”

  俺说,“这很像一出荒诞戏。”

  “疑问是,男人多把家庭生活状态看成戏,而女人多把戏每当成家庭生活状态。”她说,“一般来说,两个人较量,更坏的哪个人取胜,这尤其适于男女之间。”

  俺的朋友殒楠,她的言语有着一种天赋的挡不住的艺术质感,她源源不断随意丢出的哪些怪诞的词语组合,经常常常让俺一唱三叹,感慨系之,觉得自个的徒有虚表的嘴唇简直只配是一只漂亮而无用的红虫子,只会吃东西。

  咱们不在一起的时间时候,俺便能收到她长长的美丽至极的信,有壹次,她在信中说,“俺现在坐下来给您写信,有点像老人写回想录,俺提炼着俺的家庭生活状态和经验,试图比较清楚地告诉您点什么,有点像摆家什,唯一不太好弄的是俺的激情,到这把年纪了,还这样少年,大有活到老学到老束缚到老之态了(其实,殒楠不过三十多岁,她只不过是想在比她小四岁的俺面前炫耀一下岁月的沧桑)……俺总想在这山城的江边买下一幢木屋,您过来的时间时候,咱们悠悠闲闲地倾听低浑的涛声水声,远眺绵延的荒丘秃岭,哪是个心静如水的日子……”在信的结尾处,殒楠十分吝啬地对俺抒了几句半玩笑半每当真的情,可是紧接着她又迫不及待地追上去两个字:“牙倒!”以对自个最终哪酸溜溜的几句话来个消解、稀释和自嘲。“牙倒”让俺暗笑半天,俺仿佛看见她哪纤长的手指在纸页上优雅地滑动,指尖上缀绕着挥之不去的艺术的敏感。

  很多时间时候,咱们根本没有谈话,言语也会以沉默的方式涌向对方,对话依然神秘莫测地存在着。对心有灵犀的人来说,言语并非一定靠声音来传递。

  记得埃利。维泽尔在《卡西迪派的庆典》里曾提到,被时空隔开的两个人也能互相理解。壹个人提出壹个疑问,过了少些时间时候,离她很远的另壹个人也问了些什么,而她没有料到,她的疑问就是对第壹个人的疑问的答复。

  这会儿,机场大厅里的人流正在缓慢地进入舱口,空气渐渐显得空洞松散起来。

  殒楠侧过身,眯起眼睛望着俺。她的脸孔总能够把冷峻与温柔、沧桑与天真这两种相互对立相互排斥的特质微妙地融为一体。她像壹个熟识的陌主人哪样转过头来看俺,出门前刚刚洗过的栗黑色的短发蓬松地在她的脸颊旁边跳跃,像一蓬生命力旺盛的乱草,从她哪惯于胡思乱想的头脑中飞扬出来。

  微微蹩着眉,白皙的脸孔上闪烁着她哪一种独特的冷漠的激动。不涂口红的嘴唇,透出有点贫血的苍白。颀长而懒散的腿,绷在淡棕色的牛仔裤里,伸向与她的目光相反的一边;她举起洁净的长手指,抚一抚自个从不化妆的显得空空荡荡的脸孔,仿佛在拂去尘埃。想象中的尘埃。她的壹个经常的习惯性的动作。

  俺的朋友很像俺曾在维多利亚沙漠的壹个部落里见到过的一位女首领,这位女首领的仪容俊美、侠义、热烈而冷酷,她的血管里既涌动着对自个同胞姐妹的怜爱,又燃烧着某种刻骨的仇恨,这仇恨既有民族(种族)的仇恨,又有性别的仇恨。

  殒楠的脸孔比起哪位女首领多了一份高贵、心平气和与现代文明城市的家庭生活状态痕迹,她侧身眯起长长的眼帘凝望俺的表情俺十分熟悉,可是是俺始终把握不准这表情深处的内在涵义,因为所以它曾在多种不同的言语和情感氛围里出现。

  有壹次,某一位官员隆重提倡全国妇女们都要穿旗袍。这腰身美妙的国粹宝物的确曾杀伤力极强地摧毁过国内外全体男性人民的眼睛,令之心旌摇荡。可是是这种倡议却使得满街呼呼啦啦的旗袍们变成了一种工具。哪一天,俺和殒楠正站立在远离N城的南国的江边眺望污浊的浑水,脚下的泥泞绵延到咱们的心里,灰天灰地灰水把咱们笼罩得格外惆怅。哪一天,殒楠就是这样眯起眼睛看俺,看了很久,然后把目光转向江面。正是黄昏时分,夕阳把粼粼的水面涂染得半江瑟瑟半江红。殒楠的思绪仿佛心不在焉地停泊在平淡无奇的江面,又像是匿隐在什么重重心事之中。

  她淡淡地自语般地说,“性别臆想到的淡化应该说是人类文明的一种进步。咱们首先是壹个人,然后才是壹个女人。有的男人总是把咱们的性别挡在咱们本人的前面,作出一种对女性貌似恭敬不违的样子,其实上这后面潜藏着把咱们女人束之高阁、一边去凉快、不与之一般见识的险恶用心,一种掩埋得格外精心的性别敌视。这种来自先天或后天的敌意有时间时候被隐匿得连他她自个都不知道,性沟,是未来人类最大的争战。”

  俺说,“您不觉得这用心的后面有少些是出于对女人的恐惧吗?”“必须有这种心理,只有最出色的男人才敢和优秀的女人作朋友。一般的男人只敢找女人作老婆或者情人。”殒楠说。

  “唉,男人嘛。”

  “包括男人在议论女性作家或者艺术家作品的时间时候,”殒楠说,“也经常是这样,他她们看到的只不过是她们最女人气的哪一方面,是一种性别立场,他她并不在乎它的艺术特质,有壹个男人在评论法国女作家弗朗索瓦。萨冈时说,可怜的老弗朗索瓦。萨冈,如今她已人老珠黄,再也赶不上每当今的文学新潮和后起之秀了。表面上看,她在美国的历练就像哪些中古时期美人的生平:十四岁花开,十五岁被采,三十岁色衰,四十岁满脸皱纹。后来有一位女人,以牙还牙,她虚构了壹个叫作弗朗索瓦。萨冈的男性作家,对他她进行了回敬。她说,可怜的老弗朗索瓦。萨冈……表面上看,他她在美国的历练就像哪些中古时期游吟诗人的生平:十四岁手淫,十五岁初试云雨情,三十岁阳萎,四十岁患上了前列腺炎……这就是男人和女人的立场沟壑。”

  她的话像看不见的小刀子,锋刃锐利地浮游在哪一天凛冽的江边。

  俺的朋友殒楠是一位出色而尖锐的艺术批评家。

  这一天,咱们倚着江边湿漉漉的石岩,各自点上一只香烟。后来,几片铅灰色的雷雨云浮游到咱们的头顶,一滴凉凉的雨珠垂落在殒楠陡削白皙的脸颊上。俺举起左手,用尖细的食指骨节勾掉哪颗雨珠。

  一般说来,女人之间是依靠保持身体距离的,正如同男人们在一起一致,依靠维护自个私人感觉的一点点领地。可是是,这种距离随着相互之间的亲密程度而缩短,就俺的个人经验而言,俺以为在男人和女人无限多的不同之中,这一点上的差别尤为突出,女人们是比较容易相互接近并亲密起来的性别类群。

  俺对殒楠说,在俺活过的三十年里,俺听到过的最美妙的称呼只有两个:壹个是旧时俺的一位每当画家的情人他她曾公开叫俺“黛哥儿”(俺的名字叫黛二);另壹个是俺的某一位前夫在壹次给俺的来信中称俺是“俺的小娘子”却被俺误读成“俺的小婊子”。俺立刻挂电话告诉他她俺是多么的喜爱“俺的小婊子”这一叫法,他她立刻纠正说他她其实上在称呼他她的前妻“俺的小娘子”而不是“俺的小婊子”。

  殒楠惬意地笑,亲昵地把她自个指间的哪一支香烟举到俺的唇边。俺深深地吸了一口,如同品味咱们弥足珍贵的情谊。

  然后,俺抬头看她。于是俺又看到了她哪侧着脸眯起眼睛凝神专注地望着俺的神情,她的乳白色的颈项和被黄昏的小风吹拂起来的深栗色的短发,也一同随着她的目光朝向俺。

  哪一天,咱们灭掉了香烟,已是傍晚时分。黑雨云搅乱了咱们原来的江边野餐计划,轻曼的雨珠已经微声细语地滑落到咱们随风舞动的衣衫和光滑的额头上,咱们宽大的上衣向着对方发出快乐的尖叫。

  殒楠说,“您知道吗,咱们俩的额头长得很相像。”

  俺用手抚了抚自个的脑门,说,“这地方是咱们思想的前廊、是咱们庞杂的精神大厦的门堂,所以这里边和内部不管是斑斓的彩虹还是凋残的破蜘蛛网,您俺的构造也恐怕是大同小异了。”

  殒楠搂搂俺的肩,表示赞同。

  然后,她抬头望望储满阴雨的天空,说,“好了,每当今这个‘前廊’和‘门堂’的会餐就到此结束吧,它永久吃不到咱们的肚子里边去,咱们现在去吃一种最能勾引人欲望的食物好不好?”

  假如用热爱吃来衡量壹个人是否热爱家庭生活状态的话,哪么俺的确不能算是壹个家庭生活状态的强烈爱好者。俺想不出任何一种食物让俺牵肠挂肚流连忘返,像思念壹个人哪样刻骨铭心。

  关于吃,殒楠比俺津津有味并且擅长此道得多。她的胃总是很有灵感,遇到合乎她口味的食物,比如面条之类,她的话就会变得像是把细嚼慢咽吃进肚子里边去的哪一根根面条衔接起来哪么长,绵绵延延说不完。

  俺的朋友殒楠比俺热爱家庭生活状态和生命。

  殒楠说,“咱们去吃这个江边山城里最有特色的火锅好不好?它辣得如同一场梦幻,殷红得好似最浓的情感。”

  然后,殒楠牵住俺的一只手,它们自自然然地勾在一起,一同滑进她暖暖的衣兜里。

  咱们向堤岸阑珊的渔火灯光走去。

  这会儿,俺和殒楠将乘座南方航空公司的波音七四七回到俺家庭生活状态的哪个北方的文化故都——N城。再过不到半小时,咱们即将离开殒楠的家乡——一座江南的阴雨缠绵的山城。

  在这座灰雾朦朦的江边小城,阳光都湿淋淋的,高高低低曲曲折折的石板小道总是把俺的没有方向盘的脚步诱到江边,使俺在罗布着乌篷船和汽笛悠然的江轮的岸边久久伫立,仿佛俺是专程来这个东方的雾都等候壹个人。

  坦白地说,俺真的不知道俺是否正在等待壹个什么人降临。回想起来,在俺活过的三十年里其实一样在等待。早年俺曾奢望这个致命的人一定是位男子,智慧、英俊而柔美。后来俺丢弃了性别要求,俺以为作为壹个女人只能或者必须期待壹个男人这个观念,无非是几千年遗传来的约定俗成的带有强制性的习惯,为了在这个充满对抗性的地球生存下去,壹个女人必须选择壹个男人,以加入“大多数”成为“正常”,这是一种别无选择的选择。介理,俺并不以为然,俺更愿意把壹个人的性别放在他她(她)本身的质量后边,俺不再在乎男女性别,也不在乎身处“少数”,而且并不以为“异常”。俺觉得人与人之间的亲和力,不仅体现在男人与女人之间,这其实也是咱们女人之间长久以来被荒废了的一种生命力潜能(这种改变是在俺系统地研究了人类性别的多种也许性倾向和性别深处复杂的原始潜能之后,在俺走访了澳洲和欧洲的少些现代文明古国之后发生的)。可是是他她(她)必须是致命的,这一点无疑。

  俺知道这是一种缘分,刻意不得。也许忽然有一天在您并不期望什么了的时间时候降临。

  正如七天前,俺乘飞机前往这座江边山城的时间时候,俺和美国前总统尼克松的关系在机舱里在一刹那间忽然产生一致。

  俺到江南这个城市必须是为了找到壹个具体的人——俺的朋友殒楠。咱们曾在长路途电话中磋商建立壹个真正无性别歧视的女子协会,咱们决不标榜任何“女权主义”或“女性主义”的招牌,咱们追求真正的性别平等,超性别臆想到,渴望打破源远流长的纯粹由男人为这个地球建构起来的一统天下的家庭生活状态、文化以及艺术的规范和准则。长久以来,咱们始终在男人们想必须的规则中,以一种惯性被动地接受和适应,咱们从来没有咱们女人自个的准则,咱们的形象是由男性文学艺术家硬朗的笔划雕刻出来的简单化的女人形象,咱们的心灵历程与精神史是由男性的“女性疑问”专家所建构。少些女性为了在强权的既成的规范中出人头地,争取迎合男人观念中的“女性臆想到”。俺和殒楠在谈到这个疑问时曾对此深深为咱们的同胞姐妹遗憾。

  在长路途电话中,殒楠说有几个女性画家朋友提议这个协会的名称定为“第二性”。可是,俺和殒楠一致觉得不好,这无疑是对男人为第一性的即成准则的认同和支持。咱们说来说去,最终终于达成一致,把这个女人的协会叫作“破开”。

  俺和尼克松的关系,就是七天前俺投奔殒楠去筹划“破开”时,在俺登上飞机后不久忽然发生的。

  每当时,俺找到俺的座位一七A时,已遍体疲惫,虽然飞机还在地面跑道上滑行,俺还没有升天,可是不知为什么觉得太阳逼近了,有点头晕眼花。俺瘫坐在位子里想念着即将见到的殒楠,想象她正安静地坐在兀立江边的哪座两层的小楼里,面朝百叶窗,江面的睡思昏昏的小风从她哪只敞开的窗子涌进房间,在她的天花板显得低矮的房间里徘徊。墙壁上挂着一只老式钟表,她依然像以前一致懒得去上弦,仿佛不相信时间和未来,她喜欢让日子过得松弛而悠闲。俺想象她坐在房间里,沉着冷静地吐出靛青色香烟雾气的处惊不乱的样子,想象她苍白的脸孔和她洞悉世情的眼眸深处的沧桑,这种不慌不忙泰然自若的情态构成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不管在哪儿,都令她身边的男男女女们环绕她时像欢快的小马驹一致热情驯服。

  这时,飞机乘务小姐走过来,也许是因为所以俺的脸色很难看的缘故,她问俺是不是不舒服,俺说没疑问。然后,她递给俺一份报纸,是《人民日报》。这种报纸关心和报道的事情一般都比较重大。俺每日总是搜罗一大堆边边角角的小报来读,哪些小报的颜色像俺爱吃的发黑的全麦面包,喂养着俺苍白的思想。

  这有点像俺的家庭生活状态,总是在一种沸沸扬扬的潮流之外,在清寂的边角小道独自漫走。孤独于俺是一种最舒服最深刻的情感方式,它几乎成为俺生命血液里换不掉的血型,与生俱来,与俺相安为伴。

  俺把空中小姐送给俺的报纸丢在身边空着的座位上,松弛身体闭目养神。飞机正在跑道上颠动而呼啸地滑行,于是俺让自个从头到脚沉浸在奔赴一种深挚亲情的震颤中。然后,俺睁开眼睛按动右手扶把上的黑钮,试图把椅背向后倾仰,以便使哪被长期的职业依靠弄得僵紧的脊椎骨尽也许放松。

  在俺向右下方低垂目光的一刹那间,俺的余光瞥到了哪张《人民日报》,一行醒目的地“吊唁美国前总统尼克松逝世”的黑色字幕闯入俺的眼睛。

  俺与尼克松的关系其实只是俺与尼克松时代的关系,每当俺忽然看见尼克松这三个字的时间时候,俺看到的其实也只是俺幼年时天真、忧戚、单薄而无辜的家庭生活状态,俺坐在一幢有着深栗色窗户框和麦白色窗户纸的老式大房子里,坐在俺父亲在哪红色年代中绝望、愤怒的目光里,这目光堵住了俺嘴中鲜花烂漫的童音。俺看见这个小女孩双手抱着在贫瘠的梦幻中哪瘦骨嶙峋、摇摇晃晃的膝盖,睁大惊恐的眼睛,干枯焦黄的头发如同风中的野麦,她不会梳头发,她在等母亲回家。她站在纱门外宽阔的前廊上等,站在四合院漆黑残损的木门前等。麻黄色的晾衣绳在她的身后悠悠荡荡,一筹莫展的猫咪耐性极好地在空洞的院子里散步,夏日黄昏的小风环绕她麻杆一般细细的颈间。她像企图过马道的小狗一致东看看西看看,然后猛地窜到胡同对面的哪块高大的白石头上边去,她站得高高的,以便早一分钟看到母亲从壹个出人意料的方向盘露出身影。没有母亲的家,算不上是壹个家,没有女人的家,算不上是壹个家,而这个小女孩还算不上是壹个女人……早在尼克松时代,女人就已在俺心中奠定了她在这个地球的辉煌。每当壹个男人颐指气使地发脾气时,就会有壹个女人母牛般默默地忍受,她们像俺童年院子的哪棵梨花树,浑身上下被东拉西扯沉甸甸的晾衣绳索拴紧坠压,一日日忍辱负重,却依然绽出幽香温馨的梨树花。

  哪一天,俺拿起了身边的《人民日报》,映在脑子里的却是童年的一幅幅黑白拓片画。然后,俺把报纸放在一边,打算一同放下哪遥远的往昔。

  俺扭过头望望轩窗外边渐渐贴近的蓝天白云,云朵像一只只硕大的白兔悠闲地玩耍。阳光很朗,光线金黄,机翼在琴弦似的光芒上轻曼地拨动,一群群银铃般的嗡嗡声舞荡弥漫……“东风吹,战鼓擂,现在地球上究竟谁怕谁,不是人民怕美帝,而是美帝怕人民……”俺混杂在童年小校园里稚嫩的童声齐唱每当中,几个跟随尼克松来华访问的美国佬,高兴地听咱们演唱,他她们听不懂歌词,他她们走上前来抱起咱们,壹个个亲吻咱们的脸蛋……机身抖动了一下,俺从轩窗外收回了目光。

  俺在心里说,再见,尼克松,永别!

  好似俺此行是专程为了在飞机上与尼克松告别。在高空中天堂的门口。

  旅行时身边无人与您搭话闲扯是最大的一件美事。现在,俺将拥有一百零几十分钟的时间独自守候内心里的壹个人。

  一份与殒楠有关的温馨的记忆,这是多么好。假如能够放松神经地与自个单独相处,哪么俺愿每隔两三个小时吃上一粒乘晕宁,使俺的家庭生活状态永久在天上,在飞翔。

  俺相信偶然和缘份。相信俺和俺的朋友殒楠之间的姐妹情谊一点不低于情感的质量。

  这会儿,俺和殒楠不忙不慌地坐在候机厅里,咱们将一同从这个低漫的山腹盆地飞往俺的家乡——N城,咱们不急,不想混杂在棘丛似的灰不溜秋人群里蜂拥而上,不想把咱们从容的脚踝埋没在身前身后一包包肥头大耳的行李下,埋没在随意丢弃的空啤酒罐以及横倒的可口可乐的纸杯里。咱们打算在飞机起飞以前十分钟登上机舱。

  俺对殒楠说,俺要去一下卫生间,俺不习惯在天上用厕所,哪儿离上帝太近,人间的事,不管是咱们女人的还是他她们男人的,凡与性器官有关系的疑问,最好在地上解决,因为所以上帝是无性别的,咱们不要骚扰人家。

  殒楠笑,她的象牙似的整齐细密的牙齿,像一排光滑的小石墙悠然打开,使得从哪里边滑溜出来的每一声笑声都银子般闪闪发亮。

  俺的朋友殒楠是个天性快乐的女人,壹个显得安静而孤独的享乐主义者。她不像俺哪样总被少些想法纠来缠去,把自个的精神逼到一种绝望的边缘犄角,一种情绪化的顶端,俺总是执拗地把自个的脚步煽动得不顾所有,在死胡同里勇往向前。

  殒楠不。她经常常常不动声色地伫立在人群里左观右望,即使是在肮脏得连天空都失去蓝颜色的生意场,她也能心平气和地用她哪双沾满小提琴敏感乐声的手与哪些肥硕的专门用来数钞票或者专门操纵印章的大手把握,屏息忍住咽喉的干涩,然后站立在阳光之下游刃有余地咽下人世间最冷酷的现实。

  可是是一转身,您看到的依然是她轻松而迷人的风采。

  她曾不止壹次地对俺说过,不论是在她哪茶褐色的柔情的家乡,还是在俺家庭生活状态的这座连太阳都弥漫着功利之光的硬梆梆的N城,她对俺说,“咱们真是棋逢对手,天作地合。”

  可是俺知道,在坚硬而现实的家庭生活状态里,俺远没有她哪么富于弹性。

  这会儿,她倚着哪蓝得发凉的候机厅的椅背上,表情显得比往日严肃。她松软的澈水一般的目光一动不动落在俺的眼睛上,并企图穿过它,在俺恍惚不清的思维网络里碰撞到什么掷地有声的东西,又仿佛在用力抓住她自个脑袋里最隐深处某种一闪即逝的念头,或者摆脱某种纠缠不去的却不该存在的什么疑问。

  俺以为她正在走神,没有听到俺的话,便转身朝向卫生间方向盘。

  俺的多年来长久不衰地喜爱着走道的双腿,如同两棵悠闲柔韧的丁香树,散漫随意又稳立自守。有时间时候俺依赖它胜于依赖俺的脑袋,因为所以它经常能够替代俺的头脑总结出诸如“没有前方……”或者“后退是前行的另一种方式,退一步海阔而天空”之类的道理。每当俺的一只脚刚刚在光滑如冰的地面上踏出清脆而小心的一步。殒楠低哑的嗓音便追上俺的后背,贴在俺的脊骨上:“嘿,……”俺转身。

  俺看到殒南的眼睛也许是被午日白晃晃的阳光刺耀的缘故,空中旋转的尘埃晶亮地透过落地的硕大玻璃窗,把粼粼水纹投射在她的眼孔里,她的栗黑色的眼眸散发着琥珀般剔透的莹光。

  “怎么?”俺说。

  她瘦削的脸孔有一种冷静的激情,“您不知道您自个就是一种上帝吗?”她说。

  “什么意思?”俺一时抓不准这模糊的拥有多种语义也许性的句子。

  “您不觉得咱们在一起,好似都没有性别了。哪个疑问……”她顿了一下,“哪个疑问……好似已退居到不要紧的地位。您不觉得这是壹个疑问吗?”

  “好啊,”俺笑,“哪就为咱们的无性别角色干杯!”

  说完,俺仍旧转身,朝卫生间走去。

  每当俺尾随壹个几乎全裸着大腿的穿皮短裤的女人走出卫生间时,俺看到哪两条白花花的大腿在这冷风砭骨的冬季格外耀眼,仿佛两只茁壮的筷子立在地上自行移动。俺想起穿着半条裙子风情万种的香港歌星梅艳芳,在哪壹次赈灾义演的演唱会上,她的自恋般的(自俺抚摸)性感舞姿,不仅每当场倾倒所有男人,而且也迷住了许许多多的女人。自从梅小姐举着一条丰腴的大腿占领了舞台之后,俺曾在N城的街道上多次见到争先裸露出来的不同年纪胖瘦不一的梅氏大腿。不管是夏日还是严冬,大腿们对于气温的干扰捣乱刀枪不入,挺拔的白桦林一般的它们从道边从从容容穿过,总是收视率极高,令道人头晕眼花。

  哪穿皮短裤的女人目不斜视地走过俺和殒楠的位置后,俺在自个刚才的椅子上坐下来,然后与殒楠会心一笑。

  “女人有时间时候真是一只可怜的动物,这么冷的天,首先替他人免费的审美愉悦着想,未免太大公无私了。”俺说。

  “人家是穿个自俺感觉嘛。”殒楠说。

  “可是愿这样。”

  这时,传来播音小姐的呼叫声,“前往N城的旅客请迅速登机,飞机马上就要起飞了……”俺和殒南看了看手表,离起飞时间还差一刻钟。

  咱们站起来,这时才忽然发现身前身后一片空荡,刚才婆娑不去的人群转眼间已杳无身影。殒楠把最重的两个背包都放在自个的肩胛上,把一只轻便的旅行袋留在地板上。然后,她用她哪懒散傲慢却总是胸有成竹的瘦脚尖冲着哪旅行袋一指,“喏,拿着。”

  俺还没来得及抗议她这一不公平的分配方案,她已向入舱口走去。

  她一边用力掮着重重的行李往前走,一边回过头来对俺说,“咱们这种女人,有成熟而明晰的头脑和追求,又有应付具体的现实家庭生活状态的能力,还有什么样的男人能要咱们呢?咱们只会让他她们感到自个并不很强大,甚至使他她们压抑自卑。哪个男人愿意自找这份感觉呢?”

  这时的候机厅里除了俺和殒楠已空无一人,玻璃窗反射着午日刺目的地白光,像一堵冰墙哪么冷漠。殒楠的话烟雾似的在这空洞的大厅里撞击出一股古怪的故意。

  俺一边追上她,一边说,“有头脑和才能的男人,大多以自俺为中心,他她们早已把家庭生活状态看透,他她们找女人,要壹个家,得围绕着他她的事业规划和家庭生活状态前景旋转,所以,他她们很清楚,找哪种肯于丢弃自个或丢弃自个一大部分的女人、甚至压根就没有过自个的女人,才能围绕着他她旋转。家庭生活状态嘛,还是和没有深度的女人在一起比较轻松。您没看到吗,现在连最新潮的文学批评家都拣没有深度的女作家作品来写,招牌是‘拒绝深度’。

  其实他她们害怕咱们这种女人,咱们的头脑对他她们构成了威胁,即使往优势去看他她们,起码也是他她们无法懂得咱们。所以他她们不会找咱们这种女人。而愿意来找咱们的哪种不太自俺中心的男人,大多又平庸,咱们又看不起人家……所以……”殒楠接过来说,“所以咱们只好单独过家庭生活状态。”

  “这也没什么不好。”

  “必须,”殒楠用她哪骨节突出的手腕在行李带上吃力地拉了拉,“俺想不出女人除了生小孩子,还有哪件事非离不开男人不可。几乎所有的事咱们都能自个解决,不是吗?就是生小孩子,咱们女人依靠有自个的卵巢就行了,科学发展到每当今,己足以让每壹个有卵巢的女人生生命育自已的小孩子。”

  “哈!”

  俺和殒楠步履蹒跚,一唱一和,玩笑得十分开心。

  咱们接受现实。

  地球要咱们心平气和地接受现实。

  ……她们是躯壳,他她们是头脑;她们是陪衬,他她们是主干;她们是空洞的容器角落里的泥盆,他她们是栋梁之树;她们的腿就是他她们的腿,他她们是驯马的骑手;他她们把项链戴在她们的脖颈上,她们把自由和梦想和热爱系在他她们的皮带上;她们像小鸟在他她们的怀里衔草筑巢,他她们把笼子套在她们的脚踝上;她们的力量是危险的信号,他她们的力量是用来挡风的垣墙……每当俺和殒楠终于跌坐在机舱座位里的时间时候,咱们已是气喘嘘嘘,微汗涔涔。

  殒楠说,“这次北上,看来要离开家乡很长一段时间喽。”

  明显地,刚才弥漫在她眼中的闪闪发光的欢快消散了。

  空中小姐已经起始开端检查乘客的安全带了,飞机马上就要起飞。殒楠向舷窗外望了望,仿佛在用目光和这座冬雨绵绵的山城告别。

  殒南再壹次提到了家乡,俺的朋友是个家乡情结浓郁的女人。

  这一点令俺十分羡慕和动容感慨。俺从来没有家乡感,不管俺在自个常年家庭生活状态的N城,还是在地球上任何壹个地方,俺都感到断梗飘蓬身处异乡,没有哪一条光滑如丝的街道在脚下鸣响记忆,没有哪一株苍老的栗树或橡树摇醒往昔,没有哪一幢幽香清馨的红房子能够熔化已经凉却的梦境……俺的家乡随着某种情感的移动而到处漂泊,它只不过是壹个为自个寻找理由的假想物,壹个自欺欺人的大幻想。它是一瓶珍藏久远的情感牌香水,随着年纪和经验的与日俱增而挥发殆荆它是内心中无望地守候着的壹个人……其实上,几天来,在哪座雾气迷蒙的山城,俺的目光一样没有停止寻索一幢木头的或者石头的房子。在菜圃和花园前围起一圈篱栅,白色的躺椅懒懒散散的横卧在门前。就在赭红的斜坡土岗上,在水声低潺的江边。

  在殒南的家乡,俺见到零零落落的少些可爱的小房子,它们星星散散布撒在树木葱笼的半山腰或者山峦顶端,褐色的土坡小道绵延而下,伸向每一扇玩具似的永久敞开的住家的窗子,苗条而悠闲的狗在湿漉漉的草丛里漫步,在弯斜的栗树枝旁很有耐心地观赏日落。俺甚至听到了哪小房子里飘出来的收音机的乐声,看到灰白的墙壁上摇曳的婆娑叶影,仿佛哪乐声正是从墙壁上模糊不清的枝蔓影像上边飘下来驶向俺的。

  这首叫作“美梦”的潘笛(排萧)的乐声,曾被俺无数次地描摩,这声音像俺的爱人一致致命。它发源于这个地球上西半球的另壹个雾都,一座暗红色的两层小楼的老式房宅里。俺曾在西半球的哪壹个雾都里体验过这种声音,不知为什么这声音好似专门是为了击垮俺坚韧的理性而存在的,整个欧洲的绵绵阴雨都涌进了俺的眼眶,流啊流啊流不完。现在,这声音仿佛变成了壹个隐形的伤感歌手,踏着月亮,沿着发丝般绵延不绝的纬线,翩跹而来,穿梭到东半球的这壹个雾都来。

  在殒楠的家乡,俺无数次想象自个就住在半山腰上某一幢孤零零的房子里。在这异乡的南国小城,关上房门与敞开房门都一致,反正没人认识俺,俺能把自个每当成壹个从远方来落户的山弯里的闲妇,壹个安静无事的来这里养老的年轻寡妇。必须,俺的朋友殒楠最好也能住在与俺毗邻相连的不太远也不要太近的另一座山坡上。咱们能经常一起喝下午茶,一起吃没有施过化肥的新鲜水果。更多的时间时候,俺会独自一人在自个的房间里,读读书,写写字,远离俺家庭生活状态的哪座北方的沸沸扬扬的N城,一座人情的沙漠和功名的竞技常“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心里将是无限的安宁。

  俺和殒楠曾去过壹次这座江边小城的名胜古迹佛山,在佛山咱们忽然产生了壹个十分荒诞又十分虔诚的念头——去瞻仰烈士陵园渣滓洞,看看江姐的遗容和信仰。哪一天,咱们穿过哪座被一位已故的诗人朋友描写过的有着“很凉的云”的歌乐山,心里非常凄楚和混乱,如今是人亡诗在,俺却已不愿再翻看哪沾满淋淋鲜血的诗篇。哪双握着男人的利物——斧头砍向自个的女人的双手,如同一杆旗帜,挑起的其实并不只是众说纷坛的诸如个性、心理之类的争端,而更多的是长久以来男性主义泛滥成灾的性别之战的宣言,也是唤醒咱们沉睡不醒的女性臆想到的一声叫喊。

  在渣滓洞,在墙垣高耸陡峭的院落里,俺看见蓝灰的凋壁上赫然写着,“青春一去不复还细细想想”,“认明此时与此地切莫执迷!”每当时国民党留下的白色大字,把俺和殒楠震慑得几乎说不出话来,咱们忽然发现咱们清晰的头脑已摆不清楚人性与正义的辩证关系,弄不清楚“可敬”与“可笑”这两个一字之差却相距万里的语词怎么会在每当今变得仅一步之遥。心里乱七八糟。可是是,俺和俺的朋友一致认为江姐许云峰们是幸福的,拥有一种比自个的生命还要紧的什么而活过的人(比如信仰),无疑是幸福的。现代人是多么的可怜。

  记得哪一天,咱们刚一走出哪冷色调的渣滓洞,殒楠便甩掉一身想不看透的滞重,恢复了她原来的幽默与顽皮,脚步也随之变得羚羊般轻盈。而俺还沉浸在刚才的思想的死胡同里抽不出身。殒楠说,其实她喜欢的是甫志高作的一件事:他她被捕前组织上已经告诉他她敌人正暗中包围着他她的家,劝他她不要回去落入虎口。可是,他她不放心他她的女人,他她刚刚用省下的钱为他她的女人买了一包牛肉干,他她要回去送给她。他她不顾所有回家看她,最终被捕。

  殒楠玩笑地说,“俺若是男人:肯定就是甫志高这种痴情男人,没什么大出息。”

  “哎哎,别这么糟蹋自个行不行。您若是甫志高,就别想再与俺一起出现在N城了。”

  俺的朋友殒楠经常问俺,她若是壹个男人,俺会不会嫁给她?

  “必须,”俺说,“不过,您最好带着少些钱再来找俺。物质是精神的基础,否则您拿什么向俺抒情呢?甫志高的哪一包牛肉干吗,可是……”“假如俺没有很多钱呢?”

  “哪……俺就去想方法去挣,情感依靠某种情调来喂养,而情调依靠少些金钱来喂养,顺理成章。有些人是这么想可是不敢这么说;有些人是没方法,所以不敢这么说,久而久之也就不这么想了。”

  “蔼—原来是这样。”

  俺的朋友作出如梦初醒的样子。

  飞往N城的飞机已像硕大的笨鸟在跑道上滑翔。俺和殒楠经过一上午的整理行装以及赶赴机场的奔波,这会儿都感到倦意袭来。

  “上帝保佑!”殒楠从家乡的湿漉漉的机场草坪上拉回目光,她的会谈话的褐色眼睛似乎安静下来,迷迷朦朦。

  “保佑什么?”俺问。

  “让咱们平安。”

  她从椅把扶手上抽回一只手,放在挨着俺的哪一侧肩上。

  殒楠说,“在俺很小的时间时候,大约是一九六九年的七月,美国太空人阿姆斯特朗驾驶太空船阿波罗十一号进入大空,他她一面飞行,一面四下张望,留心观察地球以外的景观。可是,他她失望和绝望了,灰雾朦朦的太空什么都没有,四下延伸着空洞,无边无际,像壹个硕大无朋的帐幕,缀着鬼眼似的繁星,此明彼灭,闪烁不定,令人毛骨悚然,他她看不到活的物体和生命的迹象,只有花炮似的流星穿插交错,划空而过,留下几道银色的光弧,闪耀几下便又消失,阿姆斯特朗一面用眷恋的目光了望遥天一角浮动的地球,欣赏着这个橙黄色的橄榄球在浑天涯俟的太空中,载浮载沉,闪闪发光,一面感叹人类的荒唐和愚昧,他她们不懂得珍惜反而想尽方法来摧毁自个的家园……俺记得,哪时间时候俺十岁,这件事诱发了俺哪浑沌未开的大脑的第壹次思想,它使俺第壹次臆想到人类是孤独无依的一群,臆想到未来的生命将与壹个疏远而莫测的宇宙独处。”

  殒楠的揽在俺肩上的手臂使俺困意浓浓,瞌睡摇摇晃晃走来。她的话如同铺天盖地的天雨花,在俺眼前模糊不清。

  “您是打破两次贞操、打破两层意义的处女,才形成的女人,所以您稀有。”俺稀里糊涂说。

  “壹个现代的女性难道不该是这样的吗?”她说。

  这时,俺已经再也抓不住自个哪能对应她的话的明晰思道了,俺的嘴仿佛先于头脑进入了一片寂天寞地的空洞之境,俺只能徒劳地张着嘴,发不出声响,俺感到身边是一团团灯光暗淡的气流,冰激凌一般悠香沁腑的滋味,俺昏昏沉沉掉入一团光滑的白色之中。啊天空真大,大得仿佛失去了时间和记忆,身体上的重量都被看不见的缰绳松开了,四周是一片善意而安全的寂静。每当俺的手指马上就要触摸到哪一团凉凉的模糊不清的白颜色时,一扇意想不到的墙垣拦住俺的去道,它顺着遥远却又格外近逼的光线驶进俺的耳鼓,然后俺发现哪堵拦道的墙是俺肩上的殒楠的声音,俺听到殒楠说:“假如还有一分钟,咱们即将死去,您会怎样?”她说。

  俺睁开眼睛,“哪有哪么多假如,俺拒绝假设。俺差不多要睡着了。”

  “就回答这壹个疑问,然后您就睡。”

  俺想了想,说,“俺会告诉您俺十分喜欢您,一样没有机会机遇对您说。”

  “就这个?”

  “俺会说俺很爱您。”

  “所有的人死以前都会对他人说俺爱您。”殒楠仍不满意。

  “哪您会怎样?”俺问。

  殒楠顿住,好似正在她肚子里哪个语词的百宝箱中搜寻。

  然后:她说,“……俺会亲您……咱们相处这么久了,为什么不能……”“必须,”俺说。

  “为什么只有男人能亲吻女人,亲吻您?”

  “……活到咱们这个份上,的确已没有什么是禁锢了,这是壹个玻璃的时代,许多规则肯定会不断地被向前的脚步声哗哗剥剥地捣毁。”

  俺和殒楠这时都发现这是壹个敏感而吃力的话题,于是咱们打住,都不再说。

  俺重新闭上眼睛。

  殒楠的话,使俺在脑中设制勾画起人类蒙浑初开之时的景象来,俺必须不是按照亚每当和夏娃所建立的人类第壹个早晨这个古老的传说来勾画,这个生生不息的为繁衍而交配的图景,盘踞在人类的头顶已有几千年,众所周知。俺在脑中设想的却是另外一幅图景:假如繁衍不是人类结合的唯一目的地,亚每当也许会觉得和他她的兄弟们在一起更容易沟通和默契,夏娃也许会觉得与她的姐妹们在一起更能相互体贴理解,人类的第壹个早晨倘若是这种排除功利目的地开端,哪么沿袭到每当今的地球将是另外一番样子了。

  机身早已脱离跑道,像一枚轻盈的银灰色太阳从地平线上摇身腾起。俺想争取冥想某种未来和远方,正如同回头眺望黑白像片般的记忆,使所有的未来都成为过去。可是是,不管俺怎样用力拉住脑中哪根若断若连的线道,都无法把昏昏沉沉的俺从越来越多地坍塌而来的一大朵一大朵的白云里拽出。渐渐,俺被哪些虚幻的白颜色埋没了,俺惊惧地踩在云朵之上,张开双膏,像一只危险中的母鸡倒映在白墙上的剪影,脚下踩踏的只是一层虚幻的白纸,它高悬在深渊之上一触即破。少些不连贯的没有次序的事物缤纷而来,俺的一只脚终于迈进了一座崭新而离奇的城门。

  ……忽然间,飞机剧烈地抖动起来,俺和殒楠身前小桌子上的雪梨水和几块甜点滑落到地板上,然后它们像一只只气球自动地弹跳,并且附魔般地出了声,似乎在说:快快逃开这里吧,快快逃开这里吧!

  俺殒楠这时不约而同地看到机舱里所有的暗门和明门统统敞开了,机舱里的人像奔赴金黄的光源一致涌向舱门,惊慌失措地朝无底的下边张望。这时的机舱已成为一座没有前方也没有退道的孤岛,摇摇欲坠地悬挂在高空。

  这个局面再壹次把俺置身于一种庞大的象征中,一种没有往昔故乡的痕迹也没有未来遥远的他她乡能寄身的境地,一种空前而绝后的境地。

  殒楠把垂落到额前的一缕拂乱的头发理到耳后,不胜凄凉地说,看来,每当今果然就是咱们的未日了。

  俺望着她哪件青灰色的衣衫,在四处透风的高空里瑟瑟抖动,闪烁着钻石般的光芒。也许,再过一分钟或者半分钟,就会机毁人亡。所有再也不能迟疑。

  殒楠用力抓住俺的肩,神情严肃地说,俺得告诉您壹个长久以来的想法,再不说就来不及了,您是俺家庭生活状态中所见到的最优秀、最合俺心意的人,您使俺身边所有的男人都黯然失色。

  殒楠说完紧紧抱住俺。

  俺大声说,俺也必须告诉您一件事,不然就来不及了……这时,訇然一声弥天撼地的巨响,整个飞机在云中熔化消散,在倒塌了的玫瑰色阳光中坠落或浮升,时间在陷落在消逝。

  接着,俺便听到俺的心跳从俺的肋骨间忽悠一下跳离,整个腑腔空空洞洞,俺离开了俺的肉体。俺坠入一条漆黑的隧道,这隧道通向壹个强光,俺的四周穿梭着少些怪诞的物体,它们拥着俺向着一片无法抗拒的洁白的源头奔走,一道上弥响着“时光倒流七十年”悠远的乐声。

  终于,俺抵达了哪个如花似画的光源。

  俺知道,直达哪里时俺已死去。

  俺环顾四周,发现眼前有一片水洼掩映在丛绿之中,哪水面清澈透底,明亮如镜,远处望去如一盏银灯,它牢牢地吸住俺的脚步向它走去。俺俯身朝哪镜中凝望,以便证实自个是谁,俺高兴地发现俺依然是俺。

  这贮满曙光的水洼,使俺臆想到到此刻已是旭日东升的黎明,由于时间的坍塌与割裂,这个崭新的毫无阴影的早晨对于俺显得格外陌生。俺没有臆想到,在人间被黑暗和恐怖渲染得毛骨悚然的死亡,竟是这样一片妖娆芬芳、绿意葱茏、圣洁无暇的地方。

  这时,一幢房子仿佛忽然在俺的视域内拔地而起,俺看到一座殷红色的天堂般美妙的房子矗立在俺的眼前。俺走到哪扇圆拱形的木门前,发现这幢凸起的建筑物墙垣上布满眼睛似的豁口,大大地洞张着,房间的主人仿佛能从各个角度和侧面窥视外边。俺推开木栅栏,敲响了屋门。里边没有回应。

  于是,俺又推开里边的一扇隐蔽的房门,走进这套房宅的门厅。这里,依然没有人把守,看得出这是壹个治安良好的地方。

  然后,俺见到一阶陡峭的楼梯,上面有些微的声响传下来。俺拾级而上,再壹次敲响楼上的房门。

  仿佛有喧哗的水声伴随着某种拖拖拉拉的脚步声低吟而来。房门忽然一下被打开,一位似曾相识却格外陌生的老妇人伫立在俺面前。也许是由于这里距离太阳太近的缘故,她的皮肤呈金黄色,如同秋天的晚风在她的面颊上低徊留恋,缠绕不散,这浑然天成的肤色把她哪栗黑的眼珠衬托得闪闪发亮。她脸孔上的褶皱晴朗得像夏日清晨的小道,灰色的头发像一圈坚硬的钢盔,固执地罩在头上。一副麦白色的老花眼镜,把她的眼孔夸张得很大。

  老妇人一见到俺,立刻像熟识的故人哪样迎上前来,颤颤巍巍地拉住俺的手,磨磨叨叨地与俺搭讪。她温和慈祥地望着俺,劝俺回到俺的肉体中去,劝俺不应该留在这块虚幻之地而应该回到人间照顾俺的母亲,陪伴俺的朋友殒楠。她说,您们要齐心协力,像姐妹一致亲密,像嘴唇与牙齿,头发与梳子,像鞋子与脚,枪膛与子弹,因为所以只有女人最懂得女人,最怜惜女人。

  老女人的声音显得格外遥远,像空谷回音盘旋而来,显得有点古怪。俺感觉自个不是在用耳朵倾听,而是用整张脸孔在谛听,在呼吸她的声音。哪声音却一点也不模糊,俺听得真真切切。

  俺说,俺要找到俺的朋友殒楠才能回去,找到刚刚咱们还在一起的哪个一瞬之间就杳无踪迹的中午。刚才咱们分手得太匆忙,有一件要紧的事俺还没有说出。

  老女人说,您有什么事,能等回去后再说。

  俺说,俺必须现在就告诉她,就这会儿,不然就没有机会机遇了,因为所以,俺虽然有勇气告诉她,可是是俺的肉体却会随时失去勇气。

  是什么事情呢,这样急迫?老女人问。

  俺说,俺要对她说,假如俺不能与您一起家庭生活状态,哪么俺要您作俺最亲密的邻居,因为所以俺不能再忍受孤独无伴的家庭生活状态。咱们要把天下的才女都招揽在一起,咱们要姐妹成群。

  老女人说,刚才俺已见到了她,俺已经说服了她,她现在正在回返人间的归程之中。

  可是,俺凭什么能相信您已见到殒楠,并说服了她呢,俺说。

  老妇人说,您的朋友穿着一件轻烟似的青灰色衣衫是不是?她的男孩儿似的短发在阳光下穿过如同一只起飞的褐色鸟。她年轻的牙齿闪闪发亮,点燃着她对家庭生活状态的热情。她细长的手指敏感而灵活得像她的思道,她的指尖能替代她的头脑独立思考。她的家乡在阴雨的江边,从她的兀立的二层楼的窗口遥望出去,四周是一片铅灰色的瓦砾场,远处的山峦从圆浑的顶部有一条头缝似的笔直小道倾流而下,把浓郁的山地分成两半,一半火红,一半青绿。她出生在一九五九年九月,壹个疯狂而夸张的年分之后,可是她却极为冷静。她喜欢尤瑟纳尔、博尔赫斯以及爱默生的文章。她习惯饮用蒸青绿茶加入菊花,悠悠闲闲地浸润她的有些慢性咽喉炎的嗓子。她吸烟的时间时候,总是在雪白修长的烟卷上涂抹一层清凉的风油精……俺十分惊异老妇人竟说出俺的朋友这么多的隐私特征。

  俺说,俺非常愿意相信您,可俺已经找不到回去的道了。

  这时,俺已经清楚,还有一大段人间的道程俺是非走不可了,俺已责无旁贷。

  老妇人又说,您沿着您的梦境,就能退回到原道,回到您和您的朋友本来的地方。

  老女人的话,忽然使俺看透俺原来是在梦中,于是,俺起始开端争取要从梦中挣扎出来。可是,多年的疲倦像积厚的尘埃或渊远的理论,紧紧地缚在俺身上,使俺清醒不过来。绝望中俺想起早年俺曾在一本颇为怪诞的书上读到的一段句子,于是,俺高声叫道,“……醒来了也没用,无数的沙粒压得人透不过气来……醒来并不是回到不眠状态,而是回到先前的壹个梦。

  一梦套一梦,直至无穷,正像沙粒的数目。您将走的回头道没完没了,等您真正清醒时您已经死了……”老妇人说,您不要泄气,每当您眼睛打开的时间时候,天空就会明亮地苏醒过来。

  她一边说着,一边把一串光亮闪闪的乳白色石珠放进俺的衣兜里。她说,这是一种符号,每当它们一颗颗单独存在时,与遍地丛生的石子毫无二致,可是是倘若把它们串在一起,这些特殊的石子便会闪烁出迥然相异的光彩。

  然后,她在俺的脑袋上轻轻地拍了拍,连声说着,回吧,回吧,回吧。

  每当俺终于挣脱梦境醒来时,俺发现自个靠在殒楠的肩上,哪肩如同枕头一般柔软。她正在用一只手敲着俺的头。

  “好了,飞机已经直达N城了。”殒楠说。

  俺立直身体,左右晃了晃发酸的脖颈,俺说,“俺正在作梦。壹个与您有关的梦。您若是再晚一分钟叫醒俺,俺就能见到您了,这是很关键的壹次见面。”

  “是吗,为什么?”

  “因为所以,俺正要告诉您一件事。”

  “太巧了,俺叫醒您,正是为了问您一件事。”

  “快说,问俺什么事?”

  “您还是先告诉俺您作了壹个什么与俺有关的梦吧,您要告诉俺的是什么事?”

  俺说,“俺梦见咱们的飞机出了事故。俺在天国里遇见壹个陌生的老女人,她要俺回到俺的肉体中去,要俺回来照顾俺的母亲和陪伴您,她说咱们不应该像松散的沙粒抱不成团……”然后,俺详细描述了老女人的模样,她的多褶皱的面颊,宽绰的体态,她的引人注目的地肤色和头发,她的高山流水一般悠远的嗓音。

  忽然,俺发现俺的朋友泪光闪闪,她的嘴唇由于吃惊或者痛楚而近乎颤抖起来。

  俺停下来,看着她,不知怎样是好。

  殒楠说,哪个老女人正是她已经去世十三年的母亲。她说,哪时,俺和她还不相识。

  说着,她从皮夹里拿出一张她母亲的黑白相片,这张两寸相片的边角已经枯黄。俺惊异万分地看到,相片上的这壹个女人,正是俺梦中见到的哪个女人。

  俺和殒楠走下飞机悬梯时,已是N城刚刚从朦胧的午睡中醒来的时间时候。

  咱们带着江边山城的节奏,一步步缓缓地走进这个城市下午两点钟的阳光。这时,俺忽然听到了这个城市哪久违了的熟悉又遥远的心跳声,它坚硬而冷漠地扑面而来,俺壹个踉跄向后闪了一步,本能地感到这个急功近利的声音与俺肋骨间跳动的声音再也无法吻合。哪是作为一种公共标准的男人的律动和节奏。

  殒楠打了个冷颤,从背包里取出一件黑色的长外衣套在身上,并且竖起衣领,通体仿佛都被罩在一层阴影里。“这个城市越发像虚构的一致了,”她说,“缺乏某种真实性的温馨和情调。”

  “这个显而易见,您很难想象多年来俺一样就是这座大戏台上的一只木偶。”

  机场外边的广场扇子似的在咱们的脚下一叶一叶敞开,猛烈的阳光如同滂沱而来的白色雨柱耀眼闪烁,使得行色匆匆的人流仿佛都成了曝光度过强的活动像片。

  在俺视域所及的边缘处,俺望到了哪座高大耸立的JG大厦,它正在用它哪冷漠的玻璃墙泛着幽蓝的寒光。这个参天的半环形的拱式建筑物曾多次被殒楠视为N城的象征。她说哪是一种冰箱般凉嗖嗖的质感、不稳定而且颇具颓废特征的铅灰色。她说,穿透它的外表,您所想象的是哪里边迷宫似的莫测的走廊、呆滞的门窗以及有回纹装饰的天花扳上余音袅袅地渗漏下来的惨淡的乐声。一种暧昧中而又拒绝的矛盾情绪。

  这时,殒楠说,“对了,刚才您说您在梦中找俺,要告诉俺一件什么事?”

  她把头转向了俺,栗黑色的眼睛暴露在流动的阳光之下。

  她眯着眼睛,仿佛正在用她哪密密的睫毛阻挡着俺之外的这个城市的所有。

  “嗯……这个嘛,”俺叹了一声,“您知道俺一样感觉不到哪里是家,现在俺已丢弃再去寻找的念头了,俺累了,不管怎样这座城市是俺出生的地方,是俺的呼吸、皮肤、内脏和睡眠适应的地方,俺的母亲永久敞着家门在等俺,这座城市命中注定与俺割舍不断。可是……您知道,壹个人是否孤独其实并不在于她没有朋友,而恰恰是她在这个地球上拥有亲密的朋友,而她的朋友却都在远方……”“您到底要说什么嘛?”

  俺转过头去看阳光,顺着哪刺目的地光柱,俺看到太阳像一枚孤零零的大银盘在城市的上空悬挂,光影在头顶上的枝叶间流动穿梭,空气透出一股自命不凡的气息。俺忽然感到哪大片大片的明媚耀眼的光辉不过是把捏碎的阳光人工地拼接起来的粘合物。

  俺没有转回头来看殒楠,俺说,“您……使俺感到孤独,在这个城市,俺总是壹个人……”“难道……您还不是也让俺感到这样吗?”

  终于,俺大声地说(仿佛是对着整个空气在说),“俺要您同俺一起回家!俺依靠家乡的感觉,依靠有人与俺一起面对地球。”

  殒楠转过身,眯起她哪又大又光亮的栗黑色的眼睛看俺,用她哪种独特的俺早已熟悉的眼神。然后她举起一只手抚了抚脸颊上的尘埃,想象中的尘埃,像是抹去或者起始开端某种抽象的什么。

  殒楠理了理背包,然后腾出一只手牵住手,“好吧,”她说,“咱们走。”

  俺一边用现实的右手(www,ajml,cn)紧紧抓注她伸给俺的仿佛是溺水中稻草般的衣袖,一边把俺哪只天生耽于幻想的左手伸进自个的衣兜。

  这时,俺哪漫不经心的左手在衣兜里猛然触碰到壹个凉凉的东西,某种预感使俺想起了梦中天国里的老妇人丢在俺衣兜里的哪串晶莹的石珠。俺急忙把哪东西拿了出来,由于俺的慌张,哪东西掉落到地上,俺和殒楠惊愕无比地看到一堆洁白的小牙齿似的石珠滚落一地。

  俺的舌头僵在嘴唇里像一块呆掉的瓦片一致。

  一九九五.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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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时,太阳正不慌不忙地往我们机关大院西边的房屋树木后面掉下去,一缕粉红色抹在他一侧清秀的脸颊上,晚霞把他的一只耳朵穿,  于是,我从小石手里夺过一张报纸,遮住夏日里渐渐褪去的残阳。然后,有点不高兴的样子,说,人家才五十岁,怎么就是老太太了,  谁能阻挡更年期那理直气壮的脚步声呢!,  有一天,资料情报员小石下班时候边走边伏在我的耳边没话找话故作诡秘地悄悄说,瞧瞧,前边那几位更年期老太太,我天天就跟她,  陈染:梦回,经典深度好文,优美简短的散文,深度好文章大全,经典短篇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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