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犁经典美文,游击区生活一星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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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孙犁:游击区家庭生活状态一星期

  平原景色

  一九四四年三月里,俺有机会机遇到曲阳游击区走了一趟。在这以前,俺对游击区的家庭生活状态,虽然离的哪么近,听见的也不少,可是是许多想法还是主观的。例如对于“洞”,俺的家乡冀中区是洞的发源地,俺也写过关于洞的报告,可是是到了曲阳,在入洞以前,俺还打算把从繁峙带回来的六道木棍子也带进去,就是壹个大笑话。经一事,长一智,这真是不会错的。

  县委同志先给俺大概或许介绍了一下游击区的情形,俺觉得要紧的是少些风俗人情方面的事,例如哪时地里麦子很高了,他她告诉俺到哪里去,不要这样说:“啊,老乡,您的麦子长的很好啊!”因为所以“麦子”在哪里是骂人的话。

  他她介绍给俺六区农会的老李,这人有三十五岁以上,白净脸皮,像壹个稳重的店铺掌柜,很热情,思想很周密,他她把敞开的黑粗布破长袍揽在后面,和俺谈话。俺渐渐觉得他她是壹个区委负责同志,咱们这几年是培养出许多这样优秀的人物来了。

  咱们走了一天一夜,第二天清晨到了六区边境,老李就说:“您看看平原游击根据地的风景吧!”

  好风景。

  太阳照着前面一片盛开的鲜红的桃树林,四周围是没有边际的轻轻波动着就要挺出穗头的麦苗地。

  从小麦的波浪上飘过桃花的香气,每个街口走出牛拖着的犁车,四处是鞭哨。

  这是几年不见的风光,它能够引起年幼时间时候强烈的感觉。

  爬上壹个低低的土坡,老李说:“看看炮楼吧!”

  俺心里一跳。对面有壹个像火车站上的水塔,土黄色,圆圆的,上面有壹个伞顶的东西。它建筑在壹个大的树木森阴的村庄边沿,在它下面就是出入村庄的大道。

  老李又随手指给俺,村庄的南面和东面不到二里地的地方,各有壹个小少些的炮楼。老李笑着说:

  “对面这壹个在咱们六区是顶漂亮的炮楼,您仔细瞧瞧吧。这是敌人最早修的壹个,哪时咱们的上班还没搞好,叫他她捞到少些砖瓦。假如是现在,他她只能自个打坯来盖。”

  面前这壹个炮楼,确是比远处哪两个高大些,可是哪个怪样子,就像壹个阔气的和尚坟,再看看周围的景色,心里想这算是个什么点缀哩!这是和自个心爱的美丽的小孩子,突然在三岁的时间时候,生了壹次天花一致,叫人一看见就难过的事。

  可是老李慢慢和俺讲起炮楼里伪军和鬼子们的家庭生活状态的事,俺也就臆想到,虽然有这一块疮疤,人们抗毒的血液却是加多了。

  咱们从一条绕村的堤埝上走过,离哪炮楼越来越近,渐渐看得见在哪伞顶下面有壹个荷枪的穿黑衣服的伪军,望着咱们。老李还是在前面扬长地走着,每当离开远了的时间时候,他她慢慢走,等俺跟上说:

  “他她不敢打咱们,他她也不敢下来,咱们不准许他她下来走动。”

  接着他她给俺讲了壹个笑话。

  他她说:“住在这个炮楼上的伪军,一天喝醉了酒,朋友们打赌,谁敢下去到村里走一趟。壹个司务长就说:他她敢去,并且约下,要到‘维持会’拿一件东西回来作证据。这个司务长就下来了,别的伪军在炮楼上望着他她。司务长仗着酒胆,走到村边。这村的维持会以前为了怕他她们下来捣乱,还是迁就了他她们一下,设在这个街头的。他她进了维持会,办公的人们看见他她就说:‘司务长,少见,少见,里面坐吧。’司务长一句话也不说,迈步走到屋里,在桌子上拿起一支毛笔就往外走。办公的人们在后面说:‘坐一坐吧,忙什么哩?’司务长加快脚步就来到街上,办公的人们嬉笑着嚷道:‘哪里跑!哪里跑!’“这时从壹个门洞里跳出壹个游击组员,把手枪一扬,大喝一声:‘站住!’照着他她虚瞄一枪,砰的一声。

  “可怜这位司务长没命地往回跑,把裤子也掉下来了,回到炮楼上就得了一场大病,现在还没起床。”

  咱们又走了一段道,在村庄南面哪个炮楼下面走过,哪里面已经没有敌人,老李说,这是叫咱们打走了的。在这个炮楼里面,去年还出过闹鬼的事。

  老李说:

  “您看前面,哪里原来是一条沟,到底叫咱们给它平了。

  哪时间时候敌人要掘围村沟,气焰可凶哩!全村的男女老少都抓去,昼夜不停地掘。有一天黄昏的时间时候,壹个鬼子在沟里拉着壹个年轻媳妇要强奸,把衣服全扯烂了。哪年轻女人劈了哪个鬼子一铁铲就往野地里跑,别的鬼子追她,把她逼得跳下壹个大水车井。

  “就在哪天夜里,敌人上了炮楼,半夜,听见一种嗷嗷的声音,先是在炮楼下面叫,后来绕着炮楼叫。鬼子们看见在炮楼下面,有壹个白色帐篷的东西,越长越高,眼看就长到炮楼顶一般高了,鬼子是非常迷信的,也是作贼心虚,以为鬼来索命了。

  “不久,哪个逼着人强奸的鬼子就疯了,他她哭着叫着,不敢在炮楼上住。他她们的小队长在附近村庄请来壹个捉妖的,在炮楼上摆香坛行法事,念咒捉妖,法师说:‘您们造孽太大,受冤的人气焰太高,俺也没方法。’再加上游击组每日夜里去袭击,他她们就全搬到村头上的大炮楼上去住了。”

  抗日村长

  在道上有些耽误,哪天深夜咱们才到了目的地地。

  进了村子,到壹个深胡同底叫开一家大门,开门的人说:

  “啊!老李来了。每当今消息不好,燕赵增加了三百个治安军。”

  老李带俺进了正房,屋里有很多人。老李就问情况。

  情况是真的,还有“清剿”这个村子的风声,老李就叫人把俺送到别的壹个村子去,写了一封信给哪村的村长。

  深夜,俺到了哪个村子,在公事台(村里支应敌人的地方,人们不愿叫维持会,现在流行叫公事台)的灯光下,见到了哪个抗日村长。他她正在同少些干部商量事情,见俺到了,几个没关系的人就走了。村长瞧过了俺的介绍信,打发送俺的人回去说:

  “告诉老李,俺负所有责任,让他她放心好了。”

  村长是三十多岁的人,脸尖瘦,眼皮有些肿,穿着一件白洋布大衫,白鞋白腿带。哪天夜里,咱们谈了少些村里的事,俺问他她为什么叫抗日村长,是不是还有壹个伪村长。他她说没有了。关于村长这个上班,抗战往后,是咱们新翻身上来的农民干部作的,可是每当环境一变,敌伪成天来来往往,少些老实的农民就应付不了这局面。所以有壹个时期,就由少些在外面跑过的或是年老的办公的旧人来担任,哪壹个时期,有时是出过少些毛病的。渐渐地,才培养出这样的既能站稳立场,也能支应敌伪的新干部。可是朋友们为了热诚的表示,虽然和敌人周旋,也是为抗日,习惯地就叫他她们“抗日村长”。

  抗日村长说,因为所以有这两个字加在头上,自个也就时时刻刻提醒自个的责任了。

  不久俺就从他她的言谈上、表情上看出他她的任务的繁重和复杂。他她告诉俺,他她穿孝的原因是半月前敌人在这里驻剿,杀死了他她年老的父亲,他她要把孝穿到抗日胜利。

  从口袋里他她掏出香烟叫俺吸,说这是随时支应敌人的。在游击区,敌人勒索破坏,人们的负担已经很重,咱们不忍再吃他她们的喝他她们的,可是他她们总是这样说:

  “吃吧,同志,有他她们吃的,还没有您们吃的!您们可吃了多少,给人家一口猪,您们连壹个肘子也吃不了。”

  俺和抗日村长谈这种心理,他她说这里面没有一丝虚伪,却有无限苦痛。他她说,您见到过因为所以遭横祸而倾家败产的人家吗!对他她的挚爱的小孩子的吃穿,就是这样的,就是这个心理。

  敌占区人民对敌伪的负担,想象不到的大,敌伪吃的、穿的、花的应该是村里供给;并且伪军还有家眷,就住在炮楼下,这些女人小孩子的花费,也是村里供给,连小孩子们的尿布,女人的粉油都在内,咱们就是他她们的供给部。

  抗日村长苦笑了,他她说:“前天敌人叫报告员来要猪肉、白菜、萝卜,咱们给他她们准备了,一到炮楼下面,游击小组就打了伏击,报告员只好倒提着空口袋到炮楼上去报告,他她们又不敢下来,咱们送不到有什么方法?”

  抗日村长高声地笑了起来,他她说:“回去叫咱们的队伍来活动活动吧,哪时间时候就够他她们兔崽子们受,咱们是连水也不给他她们担了。有一回他她们连炮楼上的泔水(洗锅水)都喝干了的。”

  这时已快半夜,他她说:“您去睡眠吧,老李有话,每当今您得钻洞。”

  

  能明明告诉敌人,咱们是有洞的。从一九四二年五月一日冀中大“扫荡”往后,冀中区的人们经常常常在洞里家庭生活状态。在起初,敌人嘲笑咱们说,冀中人也钻洞了,认为是他她们的战绩。可是不久他她们就收起笑容,因为所以冀中平原的人民并没有把钻洞每当成退却,却是每当作新的壕堑战斗起来,而且不到一年又从洞里战斗出来了。

  平原上有过三次惊天动地的工程,壹次是拆城,二次是破道,三次是地道。局外人以为这只是本能的求生存的活动,是错误的。这里面有政治的精心积虑的设计、动员和创造。这创造由共产党的号召发动,由人民完成。人民兴奋地从事这样巨大精细的工程,日新月异,使工程能充分发挥作战的效能。

  这工程是八道军领导人民共同来制造,因为所以八道军是以这地方为战争的基地,以人民为战争的助手,家庭生活状态和理想和愿望是结为一体的,八道军不离开人民。

  回想在抗战起始开端,国民党军队也叫人民在大雨滂沱的夏天,掘过蜿蜒几百里的防御工事,人民不惜斩削已经发红的高粱来构筑作战的堡垒;可是他她们在打骂奴役人民之后,不放一枪退过黄河去了。气得人们只好在新的壕沟两旁撒撒晚熟的秋菜种子。

  一经比较,人民的觉悟是深刻明亮的。所以在拆毁的城边,纵横的道沟里,地道的进口,就流了敌人的血,使它污秽的肝脑涂在为复仇的争取创造的土地上。

  言归正传吧,村长叫中队长派三个游击组员送俺去睡眠,村长和中队长的联合命令是壹个站高哨,壹个守洞口,壹个陪俺下洞。

  于是俺就携带自个的所有行囊到洞口去了。

  这壹次体验,才使俺知道“地下上班的具体情形”,这是每当俺问到壹个从家乡来的干部,他她告诉俺的话,俺以前是把地下上班浪漫化了的。

  他她们叫俺把棍子留在外间,在灯影里立刻有壹个小方井的洞口出现在俺的眼前。陪俺下洞的同志手里端着壹个大灯碗跳进去不见了。俺也跟着跳进去,他她在前面招呼俺。可是是满眼漆黑,什么也看不见,也迷失了方向盘。俺再也找不到往里面去的道,洞上面的人告诉俺蹲下向北进横洞。俺用脚探着了哪横洞口,俺蹲下去,俺吃亏个子大,用死力也折不到洞里去,急的浑身大汗,里面引道的人又不断催俺,他她说:

  “同志,快点吧,这要有情况还了得。”俺像壹个病猪一致“吭吭”地想把头塞进洞口,也是枉然。最终才自个创造了一下,重新翻上洞口来,先使头着地,栽进去,用蛇行的姿势入了横洞。

  这时洞上面的人全笑起来,可是他她们安慰俺说,这是不熟练,没练习的缘故,钻十几次身子软活了就好了。

  钻进了横洞,就看见带道人托引着灯,焦急地等俺。俺向他她抱歉,他她说这样壹个横洞您就进不来,里面的几个翻口您更没希望了,就在这里打铺睡吧!

  这时俺才想起俺的被物,全留在立洞的底上横洞的口上,他她叫俺照原姿势退回去,用脚尖把被子和包袱勾进来。

  每当俺试探了半天,才完成了任务的时间时候,他她笑了,说:

  “同志,您看敌人要下来,俺拿一支短枪在这里等他她(他她说着从腰里掏出手枪顶着俺的头)有跑吗?”

  俺也滑稽地说:“哪就像胖老鼠进了细腰蛇的洞一致,只有跑到蛇肚子里。”

  这一夜,俺就是这样过去了。第二天上面叫咱们逮饭,出来一看,已经红日三竿了。

  村外

  过了几天,因为所以每日钻,有时钻三次四次,俺也到底能够进到洞的腹地;虽然还是哪样潮湿气闷,比较起在横洞过夜的情景来,真能说是别有洞天了。

  和哪个陪俺下洞的游击组员也熟识了,哪才是壹个可挚爱的好青年,好农民,好同志。他她叫三槐,才十九岁。

  俺就长期住在他她家里,他她有壹个寡母,父亲也是敌人前年“扫荡”时被杀了的,游击区的人们,不知道有多少人负担着这种仇恨家庭生活状态度日。他她弟兄三个。大哥种地,有壹个老婆;二哥干合作社,跑敌区作买卖,也有壹个老婆;他她看来已经是壹个职业的游击组员,别的事干不了多少了,正在年轻,战争的事占了他她全部的心思,也不想成亲。

  咱们俩就住在一条炕上,炕上一半地方堆着大的肥美的白菜。情况紧了,咱们俩就入洞睡,甚至白天也不出来,情况缓和,就“守着洞口睡”。他她不叫俺出门,逮饭他她端进来一同吃,他她总是选择最甜的有锅巴的红山药叫俺吃,他她说:“别出门,也别叫生人和小小孩子们进来。实在闷的时间时候俺带您出去遛遛去。”

  有一天,俺实在闷了,他她说等天黑吧,天黑咱们玩去。等到天黑了,他她叫俺穿上他她大哥的一件破棉袍,带俺到村外去,哪是大平原的村外,咱们走在到菜园去的小道上,在水车旁边谈笑,他她割了些韭菜,说带回去吃饺子。

  在洞里闷了几天,俺看见旷野像看见了亲人似的,俺愿意在松软的土地上多来回跑几趟,俺愿意对着油绿的禾苗多呼吸几下,俺愿意多看几眼正在飘飘飞落的雪白的李花。

  他她看见俺这样,就说:“咱们唱个歌吧,不怕。冲着燕赵的炮楼唱,不怕。”

  可是俺望着哪不到三里远的燕赵的炮楼在烟雾里的影子,俺没有唱。

  守翻口

  哪天咱们正吃早饭,听见外面一声乱,中队长就跑进来说,敌人到了村外。三槐把饭碗一抛,就抓起俺的小包裹,他她说:“还能跑出去吗?”这时村长跑进来说:“来不及了,快下洞!”

  俺先下,三槐殿后,每当俺爬进横洞,已经听见抛土填洞的声音,知道情形是很紧的了。

  爬到洞的腹地的时间时候,已经有三个妇女和两个小孩子坐在哪里,她们是从别的道来的,过了一会,三槐进来了,三个妇女同时欢喜地说:

  “可好了,三槐来了。”

  从这时,俺才知道三槐是个守洞作战的英雄。三槐告诉女人们不要怕,不要叫小孩子们哭,叫俺和他她把枪和手榴弹带到第壹个翻口去把守。

  爬到哪里,三槐叫俺闪进壹个偏洞,把手榴弹和子弹放在手边,他她就按着一把雪亮的板斧和手枪伏在地下,他她说:

  “这时间时候,短枪和斧子最顶事。”

  不久,不知道从什么方向盘传过来一种细细的嘤嘤的声音,说道:

  “敌人已经过村东去了,游击组在后面开了枪,看样子不来了,可是您们不要出来。”

  这声音不知道是从地下发出来,还是从地上面发出来,像小说里描写的神仙的指引一致,好似是从云端上来的,又像是一种无线电广播,可是俺又看不见收音机。

  三槐告诉俺:“抽支烟吧,不要紧了,上回您没来,哪可危险哩。

  “哪是半月前,敌人来‘清剿’,这村住了壹个营的治安军,这些家伙,成分很坏,全是汉奸汪精卫的人,和咱们有仇,可凶狠哩。一清早就来了,里面还有内线哩,是咱们村的壹个坏家伙。敌人来了,人们正钻洞,他她装着叫敌人追赶的样子,在这个洞口去钻钻,在哪个洞口去钻钻,最终叫敌人发现了三个洞口。

  “最终也发现了咱们这个洞口,还是哪个家伙带道,他她又装着蒜,一边嚷道:‘咳呀,敌人追俺!’就往里面钻,俺一枪就把他她打回去了。他她妈的,这是什么时间时候,就是俺亲爹亲娘来破坏,俺也得把他她打回去。

  “他她跑出去,就报告敌人说,里面有八道军,开枪了。不久,院子里就开来很多治安军,壹个自称是连长的在洞口大声叫八道军同志答话。

  “俺就答话了:‘有话您说吧,听着哩。’“治安军连长说:‘同志,请您们出来吧。’“俺说:‘您进来吧,炮楼是您们的,洞是咱们的。’“治安军连长说:‘咱们已经发现洞口,等到像倒老鼠一致,把您们掘出来,哪可不好看。’“俺说:‘谁要不怕死,谁就掘吧。咱们的手榴弹全拉出弦来等着哩。’“治安军连长说:‘喂,同志,您们是哪部分?’“俺说:‘十七团。’”这时间时候三槐就要和俺说关于十七团的威望的事,俺说俺全知道,哪是咱们冀中的子弟兵,使敌人闻名丧胆的好兵团,是咱们家乡的光荣子弟。三槐就又接着说:

  “每当时治安军连长说:‘同志,咱们是奉命令来的,没有最终也不好回去交代。这样好不好,您们交出几支枪来吧。’“俺说:‘八道军不交枪,您们交给咱们几支吧,回去就说叫咱们打回去了,您们的长官就不怪罪您们。’“治安军连长说:‘交几支破枪也行,两个手榴弹也行。’“俺说:‘您胡说八道,死也不交枪,这是八道军的传统,咱们不能破坏传统。’“治安军连长说:‘您不要出口伤人,您是什么干部?’“俺说:‘俺是指导员。’“治安军连长说:‘看您的政治,不信。’“俺说:‘您爱他她妈的信不信。’“这一骂,哪小子恼了,他她命令人掘洞口,有十几把铁铲掘起来。俺退了壹个翻口,在第壹个翻口上留了壹个小西瓜大小的地雷,炸了兔崽子们一下,他她们才不敢往里掘了。哪个连长又回来说:‘俺看您们能跑到哪里去?咱们不走。’“俺说:‘咱们往南在行唐境里见,往北在定县境里见吧。’“大概或许他她们听了没有希望,天也黑了,就撤走了。

  “哪天,就像每当今一致,有俺壹个堂哥给俺帮手,整整支持了一天工夫哩。敌人还这样引诱俺,您们八道军是爱护老百姓的,您们不出来,咱们就要杀老百姓,烧老百姓的房子,您们忍心吗?

  “俺能上这壹个洋每当?俺说:‘您们不是治安军吗,治安军就这样对待老百姓吗?您们忍心吗?’”最终三槐说:“咱们什么每当也不能上,一上每当就不知道要死多少人。哪天钻在洞里的女人小孩子有一百多个,听见敌人掘洞口,就全聚到这个地方来了,里面有俺的母亲,婶子大娘们,有嫂子侄儿们,她们抖颤着对俺讲:三槐,好好把着洞口,不要叫鬼子进来,您嫂子大娘和您的小侄儿们的命全交给您了。

  “俺听到这话,眼里出了汗,俺说:‘您们回去坐着吧,他她们进不来。’哪时间时候在俺心里说,依靠有俺在,他她狗日的们就进不来,就是俺死了,他她狗日的们还是进不来。俺一点也不害怕。俺谈话的声音一点也不抖,哪天嘴也灵活好使了。”

  人民的家庭生活状态情绪

  有一天早晨,俺醒来,天已不早了,对间三槐的母亲已经嗡嗡地纺起线来。这时进来壹个少妇在洞口喊:“彩绫,彩绫,出来吧,要去推碾子哩。”

  她叫了半天,里面才答应了一声,通过哪弯弯长长的洞,还是哪样娇嫩的声音:“来了。”接着从洞口露出一顶白毡帽,可是下面是一张俊秀的少女的脸,花格条布的上衣,跳出来时,脚下却是一双男人的破棉鞋。她坐下,把破棉鞋拉下来,扔在一边,就露出浅蓝色的时样的鞋来,随手又把破毡帽也摘下来,抖一抖墨黑柔软的长头发,站起来,和她嫂子争辩着出去了。

  她嫂子说:“人家喊了这么半天,您聋了吗?”

  她说:“人家睡着了么。”

  嫂子说:“天早亮了,您在里面没听见晨鸡叫吗?”

  她说:“您叫还听不见,晨鸡叫就听见了?”姑嫂两个说笑着走远了。

  俺想,这就是游击区人民家庭生活状态的情绪,这个少女是在生死交关的时间时候也还顾到在头上罩上壹个男人的毡帽,在脚上套上一双男人的棉鞋,来保持身体服装的整洁。

  俺见过每当敌人来了,女人们惊惶的样子,她们像受惊的鸟儿一致向天空突飞。一天,三槐的二嫂子说:“敌人来了能下洞就下洞,来不及就得飞跑出去,把吃奶的力量拿出来跑到地里去。”

  俺见过女人这样跑路,哪和任何的赛跑不同,在她们的心里能叫前面的、后面的、四面八方的敌人的枪弹射死,可是她们一定要一样跑出去,在敌人的包围以外,去找生存的天地。

  每当她们逃到远远的壹个沙滩后面,或小丛林里,看着敌人过去了,于是倚在树上,用衣襟擦去脸上的汗,头发上的尘土,定定心,整理整理衣服,就又成群结队欢天喜地地说笑着回来了。

  一到家里,朋友们像没有刚才哪一场出生入死的跑路一致,朋友们又家庭生活状态得哪样活泼愉快,充满希望,该拿针线的拿起针线来,织布的重新踏上机板,纺线的摇动起纺车。

  而跑到地里去的男人们就顺便耕作,到中午才回家逮饭。

  在他她们,没有人谈论每当今家庭生活状态的得失,或是庆幸没死,他她们是:死就是死了,没死就是活着,活着就是要欢乐的。

  假如要研究这种心理,就是他她们看的很单纯,而且胜利的信心最坚定。因为所以接近敌人,他她们更把胜利想的近期,知道咱们不久就要反攻了,而反攻就是胜利,最好是在每当今,在这壹个月里,或者就在今年,扫除地面上的所有悲惨痛苦的痕迹,立刻就改变成壹个欢乐的新天地。所以胜利在他她们眼里距离近期,而哪果实也最鲜明最大。也因为所以离敌人近期,眼看到有些地方被敌人剥夺埋葬了,可是六七年来共产党和人民又从敌人手中夺回来,争取创造了新的家庭生活状态,因而就更珍爱这个新的家庭生活状态,对它的长成也就寄托更大的希望。对于共产党的每个号召,领导者的每张文告,也就坚信相信不移,兴奋地去上班着。

  由胜利心理所鼓舞,他她们的家庭生活状态情绪,就是这样。每一个人应该是这样。村里有壹个老泥水匠,每日研究掘洞的方法,他她用罗盘、水平器,和他她的技术、天才最强大脑和热情来帮助各村改造洞。壹个盲目的地从前是算卦的老人,编了许多“劝人方”,劝告朋友们坚持抗战,他她有一首四字歌叫《十大件》,是说在游击区的作人道德的。有一首《地道歌》确像一篇“住洞须知”,真是家传户晓。

  最终哪一天,俺要告别走了,村长和中队长领了全村的男女干部到三槐家里给俺送行。游击区老百姓对于抗日干部的热情是无法描写的,他她们希望最好和您交成朋友,结为兄弟才满意。

  仅仅壹个星期,而俺坦白地说,并没有能接触广大的其实,俺有好几天住在洞里,很少出大门,谈话的也大半是干部。

  可是是俺感触了上面记的哪些,虽然很少,很简单,想来,仅仅是平原游击区人民家庭生活状态的壹次脉搏的跳动而已。

  俺感觉到了这脉(www,ajml,cn)搏,所以,每当俺钻在洞里的时间也好,坐在破炕上的时间也好,在菜园里夜晚散步的时间也好,俺觉到在洞口外面,院外的街上,平铺的翠绿的田野里,有着伟大、尖锐、光耀、战争的震动和声音,昼夜不息。家庭生活状态在这里是这样充实和有意义,家庭生活状态的经线和纬线,是哪样复杂、坚韧。家庭生活状态由战争和大生产运动结合,家庭生活状态由民主建设和战斗热情结合,家庭生活状态像一匹由坚强意志和明朗的智慧织造着的布,光彩照人,而且已有七个整年的历史了。

  并且在前进的时间时候,周围有不少内奸特务,受敌人、汉奸、独裁者的指挥,破坏人民创造出来的事业,乱放冷箭,使像给咱们带道的村长,感到所负责任的沉重和艰难了。这些事情更激发了人民的智慧和胆量。有人愿意充实家庭生活状态,到他她们哪里去吧。

  回来的道上

  回来的道上咱们人多了,男男女女有十几个人,老李派大车送咱们,女同志坐在车上,咱们跟在后面。咱们没有从原道回去,道过九区。

  夜里咱们到了壹个村庄,这个村庄每当今早晨被五个据点的敌人包围,还抓走了两个干部,村里是非常惊慌不定的。

  带道的人领咱们到一所空敞的宅院去,他她说这是村长的家,打门叫村长,要换壹个带道的。

  他她低声柔和地叫唤着。原来里面有些动静,现在却变得鸦雀无声了,原来有灯光现在也熄灭了。咱们叫女同志去叫:

  “村长,开门来吧!咱们是八道军,是自个的人,不要害怕。”过了很久才有壹个女人开门出来,她望了望咱们说:

  “咱们不是村长,咱们去年是村长,俺家里的男人也逃在外面去了,不信您们进去看看。”

  俺猜想:看也是白看,男的一定躲藏了,而且在这样深更半夜,也没法对这些惊弓之鸟解释。可是是咱们的女同志还是向她说。她也很能说,哪些话叫人听来是:这些人是八道军就能谅解她,是敌人伪装,也无懈可击。

  最终还是咱们女同志拿出各种证据给她看,讲给她听,她才相信,而且热情地将咱们的女同志拉到她家里去了。

  不久她的男人陪着咱们的女同志出来,亲自给咱们带道。

  在道上他她给俺说,这两天村里出了这样一件事:

  连着两天夜里,都有穿着八道军绿色新军装的人到年轻女人家去乱摸,他她们脸上包着布,闹的全村不安,女人看见壹个黑影也怪叫起来,朋友们都惊疑不定,说着对八道军不满的话。可是是附近村庄又没有驻着八道军,也没有过道军队住在村里,这些不规矩的八道军是哪儿来的呢?

  前天夜晚就闹出这样的事来了。村妇救会缝洗组长的男人半夜回到家里,看见壹个男人正压在他她的女人身上。他她呐喊一声,哪个男人赤身逃走。他她下死手打他她的女人,女人也哭叫起来:

  “您个贼啊!您杀人的贼啊,您行的好事,您穿着哪绿皮出去了,这村里就您壹个人有这样装裹啊。俺睡的迷迷糊糊,俺认定是您回来了,这您能怨俺呀,您能怨俺呀!俺可是站的正走的稳的好人呀,天啊,这是您行的好事啊!……”

  带道的人接着说:“这样四邻八家全听的清清楚楚,人们才看透了。前几天区里交来的几套军装,说是上级等着用,叫缝一下扣子,俺就交给缝洗组长了。她的男人是个坏家伙,不知道和什么人勾结,尽想法破坏咱们的上班,这次想出这样的方法来破坏咱们的名誉,谁知道竟学了三国孙权,赔了夫人又折兵,他她自个也不敢声张了。

  “他她不声张俺可不放松。俺照实报告了区里,俺说他她每日夜里穿着八道军的军服去摸女人,破坏咱们子弟兵的威信。区里把他她传去了。至于另外哪壹个,是他她的同伙,倒了戈回来搞了朋友的女人,不过俺不管他她们的臭事,也把他她送到区里了。

  “同志您看村里的事多么复杂,多么难办?坏人心术多么毒?

  “他她们和敌人也有勾结,咱们头一天把他她们送到区里,第二天五个据点的敌人就包围了咱们的村庄,还捉去了两个干部。

  “同志,要不是您们到了,连门也不敢开啊。这要请您们原谅,好在朋友们都明了俺的困难……”

  送过了封锁沟墙,这道咱们已经熟悉,就请他她回去了。第二天咱们到了县里,屈指一算,这次去游击区连来带去,整整壹个星期。

  一九四四年于延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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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过了正月十五,街上的锣鼓声音就渐渐稀少,地里的牛马多起来,人们忙着往地里送粪。,  十九这天晚上,代耕队长曹蜜田,拿着一封信,到妇女生产组组长张秋阁家里去。秋阁的爹娘全死了,自从哥哥参军,她一个人带着,  曹蜜田到了门口,看见她还点着灯在屋里纺线,在窗口低头站了一会,才说:,  一九四七年春天,冀中区的党组织号召发动大生产运动,各村都成立了生产委员会。,  孙犁:张秋阁,经典深度好文,优美简短的散文,深度好文章大全,经典短篇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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