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犁：火炉

　　俺有壹个煤火炉，是进城哪年买的，用到现在，已经三十多年了。它伴俺度过了热情火炽的壮年，又伴俺度过着衰年的严冬。它的容颜也有了很大的改变，它的身上长了一层红色的铁锈，每年安装时，俺都要举止艰难地为它打扫一番。

　　咱们能说得上是经过考验的，没有发生过变化的。它伴俺住过大屋子，也伴俺迁往过小屋子，它放暖如故。大屋小暖，小屋大暖。小暖时，俺靠它近些；大暖时，俺离它远些。小屋时，来往的客人，少少些；大屋时，来往的客人，多少些。它都看到了。它放暖如故。

　　它看到，和俺同住的人，有的死去了，有的离去了，有的买制了新的火炉，另外安家立业去了。它放暖如故。

　　俺坐在它的身边。每日早起，俺把它点着，每日夜晚，俺把它封盖。俺坐在它身边，逮饭，喝茶，吸烟，深思。

　　俺好吃烤的东西，好吃有些糊味的东西。每日下午三点钟，俺午睡起来，在它上面烤两片馒头，在炉前慢慢咀嚼着，自得其乐，感谢上天的赐与。

　　对于俺，依靠温饱就能了，依靠有壹个避风吹雨打的住处就满足了。俺又有何求！

　　看来，俺(www,ajml,cn)们的关系，是不容易断的，依靠俺每年冬季，能有三十元钱，买两千斤煤球，它就不会冷清，不会无用武之地，俺也就会得到温暖的！

　　火炉，俺的朋友，俺的亲密无间的朋友。俺幼年读过两句旧诗：炉存红似火，慰情聊胜无。何况您不只是存在，而且确实在熊熊地燃烧着啊。

　　一九八二年一二月二六日上午